第三部 伟大而恐怖的欧兹魔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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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吉蹲在泽尔达一侧肩头,泽尔达的面容在游移、变化。在不断增长的恐惧中,雷切尔认出眼前不是泽尔达——她怎么这么糊涂?原来是凯奇。他的脸色不是暗红,他满脸都是血。他的脸肿得厉害,好像受了重伤后被一双笨拙而漠不关心的手把脸皮勉强缝合起来。
刘易斯是对的,我们根本不该把它阉掉,动过手术后它就从来没正常过。刘易斯说阉割后的猫会失去猎杀的天性。这一点他倒说错了,啾吉还是照样喜欢猎捕小动物。它——
雷切尔再次伸手转动门铃。
雷切尔在原地移动双脚,左前右后,右前左后,不知该怎么办。好像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引她到这里来。而且……
足够让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
雷切尔决定先去贾德森家。至少她答应贾德森的这件事可以先办。思域轿车不在家里的车道上,她想,也许是停进车库里了。她发现他们的房子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看起来好像无人居住。于是雷切尔凭直觉认为:刘易斯不可能在家。
她从来没有上来过,楼上走廊唯一的一扇窗子朝西面对小河,这时候的光线依旧阴暗。走廊笔直宽阔,直通屋后,樱桃木造的栏杆闪着柔和雅致的光彩。墙上挂着一幅古希腊雅典卫城的图片。
“啾吉?”雷切尔问道,在原地怔住不动。她将身体向前倾,但不可能看见里面,因为诺玛生前在门玻璃后面加挂了一层白布帘。“啾吉,是你吗?”
卡车司机哈哈大笑。“太太,我不需要报酬。我们卡车司机就是公路骑士,别忘了啊!”
“什么毛病?”
雷切尔踏上门廊的台阶,拉开纱门,正想转动那老式门铃。她记得自己和刘易斯第一次一起上门拜访时,就喜欢上了这个门铃。你以顺时针方向转动门铃,它就会发出有点过时但愉悦的嘈杂音乐声。
不过,雷切尔并不是怕惊醒贾德森。她觉得神经紧张,自从昨夜发现不打瞌睡竟如此困难后,她便深怀恐惧。然而此刻她心里产生了新的恐惧,而且是与那些小脚印有关,那大小正像——
雷切尔露出微笑。“那么……谢谢你了。”
哦!别再乱想了!你可以别再乱想了吗?
“老贾?”雷切尔再喊,“你在楼上吗?”
她驼着背,身子扭曲,由于身体过度变形,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侏儒,不过六十厘米高。不知为何,泽尔达身上穿的是凯奇的殓服。但的确是泽尔达,她的眼睛露出疯狂般的喜悦,她的脸色暗红,的确是泽尔达在叫:“雷切尔,我终于回来找你算账了,我要把你的背扭得跟我一样,我要你永远下不了床,永远下不了床,永远下不了床——”www.99lib.net
多少年来,泽尔达一直要找你算账,现在时机到了。打开右边的门,你就会看见她弓着弯曲的背,浑身都是尿液和死亡的气味。是泽尔达,她找你算账的时机到了。
“妈咪,我带了东西给你!”凯奇尖叫道,“妈咪,我带了东西给你,带了东西给你!带了东西给你!”
“哦,这连小孩子都会修。”卡车司机说,“可是奇怪,从来没见过新车会出这种毛病。”
所以她被耽搁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
这个想法愚蠢、荒唐。然而,雷切尔却踏下油门,加快速度。
雷切尔朝那扇门走去,鞋跟敲得地板当当作响。她仿佛在一种变形器中行走,越走人就变得越小。那幅古城图像在空中飘浮,越飘越高,那个雕花玻璃门把手很快就与她眼睛齐平。雷切尔伸出手去抓门把……就在她碰到门把前,门突然打开。
她又听见一声呻吟,发自右边第二扇房门。
“别客气。”卡车司机满脸笑容,带来了与这凌晨时分不甚协调的阳光。
铃声比她记忆中的更响,但并不悦耳——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哑叫。雷切尔吓得往后一跳,冒出毫无幽默感而激动的笑声。她等着贾德森来开门,可是始终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四下一片沉静。雷切尔心里在99lib•net争辩,是否有必要再转动一次那蝴蝶形门铃。忽然,门后传来了声音,那声音完全出乎雷切尔意料之外。
喵呜!……喵呜!……喵呜!
往这方向去想,别老想着小时候的梦——在梦里打开衣柜,泽尔达会顶着一张龇牙咧嘴、发黑的脸跳出来。梦里洗澡时,排水口内会有泽尔达的眼睛盯着你看。梦里在地下室,泽尔达会潜伏在家具后面。梦里……
喵呜!
“没有。”雷切尔说道,同时她又想起那种感觉,觉得像是奔进一个巨形弹弓的橡皮筋里。
“老贾!”又听见呻吟声,雷切尔飞奔上楼。
雷切尔回以一笑,然后小心地开出停车场,开上交流道。五分钟后,她已回到高速公路上,继续往北行驶。现在她觉得完全清醒,毫无睡意,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一对球形门把手。她的心神又开始不安,好像被什么力量操纵着。好好的电瓶线竟会松开……
“有根电瓶线松脱了。应该不是有人故意捣鬼吧?”
喵呜!啾吉在楼梯最上一级叫道,好像要证实贾德森确实在楼上,叫完后它便跑走了。
泽尔达站在雷切尔面前。
这时她低头一看,不禁皱起眉头。外面地垫上有泥巴脚印,很小,像是小孩的脚印。她开了一夜的车,经过的地方没下雨。有风,但没下雨。
喵呜!啾九九藏书吉又叫一声,然后转身朝楼梯跑去。
雷切尔一转钥匙,引擎就发动了。卡车司机盖上引擎盖,绕到驾驶座窗边,用一块大蓝布手巾揩着手。卡车司机有张和气而红润的面孔,头戴棒球帽。
——像凯奇的脚。
啾吉怎么进来的?是贾德森放它进来的吗?为什么?
“老贾?”雷切尔有点发慌,她大声叫道,然后跨进大门。
我只是在期待。期待那铃声能打破这片沉寂。贾德森最后可能还是去睡了,所以这铃声会吵醒他。
“我能付你钱吗?”雷切尔怯生生地问。
雷切尔试着推门,谁知门竟没有上锁。啾吉坐在走道上,尾巴卷着脚。猫身上的毛有暗色痕迹。雷切尔心想那应该是泥上,但她又看到猫须上沾着成串的红色液体。
啾吉张开嘴,露出尖细的牙齿,又是喵呜一声。
楼上有呻吟声,微弱而充满痛苦的呻吟——是老贾,不错,是老贾的声音。他在浴室里跌跤了,可能跌断了腿,或者闪到了腰,上了年纪的人骨头容易断裂,那你还站在这里磨着脚呆想什么?你该赶快上楼,啾吉身上沾的是血,老贾跌伤了,你还不动!你怎么不动呀?
“非常谢谢你!”雷切尔说时差点掉下眼泪。“我刚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啾吉抬起一只脚爪,用舌头舔着,它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99lib•net雷切尔的脸。
“我猜一定是车子颠簸中把电瓶线震开的,我已经把它锁紧了。”
雷切尔呼唤凯奇的名字,同时张开双臂。凯奇跑进她怀里,但是他一手藏在背后,好像那只手里握着一束刚从园里采来的鲜花。
雷切尔将雪佛兰停在贾德森的小卡车后面,下车后仔细看看四周。厚厚的青草上缀满露珠,在曙光中闪烁着。附近传来鸟鸣声,但只叫了一声便停止了。这恬静的早晨使雷切尔感觉清新、舒畅。但心神不安的感觉依旧存在,而她不能将此完全归咎于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波折以及最近的丧子之痛。
雷切尔打算动脑想想,可是逐渐浮现在她脑中的却是她姐姐泽尔达。不该在贾德森可能出事的时候想泽尔达。他是个老人,他可能跌伤了?
凌晨五点钟,当贾德森正在抵挡那把来自他好友克里德医生黑色医药包里的解剖刀时,当她的女儿被噩梦吓醒,僵直地坐在床上尖叫时,雷切尔开下高速公路出口,抄近路经过离墓园不远的哈蒙街,再驶过班格尔市与布鲁尔镇之间的大桥。五点十五分,她开上十五号公路,直奔绿洛镇。
雷切尔的脑子试图排除这个念头。
雷切尔站在那里对着脚印注视良久,她发觉必须强迫自己的手去转动那蝴蝶式门铃,但她的手按住铃后随即又放开。
空屋子,无人回答,寂静无声。
“太太,现在再试试看。”卡车司机说道。他正伏在雷切尔租来的汽车引擎盖下检查。
她神经质地笑笑。足够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