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宠物公墓
18
这时他脑中出现一幕景象:昨晚雷切尔从楼上下来,看见刘易斯撞着后门,试图穿门而过。想到这景象他不禁笑了——如果真是那样,雷切尔一定会吓坏的。
“没兴趣。”刘易斯说。
“这个嘛——”又是翻纸声,“昨天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仁兹维克医生验完尸体。那时候死者的父亲就已经作了安排,我想尸体是今天凌晨两点抵达纽瓦克机场的。”
当晚雷切尔上床一小时后,刘易斯还在阅读一叠已经看过的医药卫生期刊,他拒绝承认上床——睡觉——这件事令他心神不安。他从来没犯过梦游的毛病,而他也无法确知上次是不是偶发的单一事件……验证的唯一的方法就是看看他会不会再犯。
“宝贝,只是到后面走走。”
“喔。”
刘易斯不喜欢见到树冢,一想起这些遭日晒雨淋而发白的枝桠和枯树变成大堆骨头他就心寒。他强迫自己伸手去摸一根堆得不稳的树枝,但那树枝突然滚下树冢。刘易斯急忙往后一跳,险些被它击中脚趾。
刘易斯又走回到树冢正前方,望着它,双手插在牛仔裤的两个后口袋里。
傍晚时分,雷切尔在熨衣服,埃莉和凯奇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全神贯注地看电视上的“大青蛙布偶秀”,刘易斯语调轻松地对雷切尔说他要出去散散步——呼吸点新鲜空气。
刘易斯发现,自己在淋浴时竟吹起了口哨。
刘易斯放下电话,心想:别想再查出什么东西了。你做那个荒谬的噩梦时,帕斯考的尸体一定是在伯根菲尔德县的殡葬公司里。这事到此为止,就这样了结吧。
“当然会。”
他喝光了可乐,听见塑料吸管吸到罐底发出的声音,然后把垃圾全扔进垃圾桶。午餐分量不多,但他吃得津津有味,没感99lib•net觉到什么不对劲。颤抖没再发作,早上的那阵恐惧仿佛一次险恶但无意义的突发事件,就像个无关紧要的梦。
当然!再说,天色也晚了。
接通病理员后,刘易斯向对方表明身份。“你们那里有一具我们学生的尸体,他叫维克托·帕斯考——”
普强制药的业务代表十点整还没到,刘易斯不愿多等,他打电话给注册主任办公室,接电话的是斯戴普登太太,她答应立刻送一份帕斯考的纪录到医务室。刘易斯刚挂电话,普强公司的人就到了。这个业务代表没向刘易斯推销任何药品,只问他有没有兴趣以折扣价买新英格兰爱国者队的足球赛季票。
“你会早点回来帮我把凯奇弄上床睡觉吗?”雷切尔发问时仍低着头熨衣服,“你知道,你在的时候他就会乖乖睡觉。”
你该不会打算爬上树冢吧?
中午时分,刘易斯步行至熊屋快餐店买了个鲔鱼三明治和一罐可乐。他把午餐带回办公室,边吃边翻阅帕斯考的入学纪录。刘易斯打算找出些与他自己或与北绿洛镇,也就是宠物公墓有关的线索……他有个模糊的想法:会发生这种怪事,一定有某种解释。这家伙可能在绿洛镇长大,甚至可能在那里葬过他的猫或狗。
“除非运输上出了错,把尸体送到别的地方。”病理员得意地说,“你知道,我们也碰到过这种事,但不是达美航空。达美真的不错。我们这里验收过一位去阿鲁斯图克县的小镇(那些荒凉小镇的名字只会出现在地图上)钓鱼送命的仁兄,其实这笨蛋是喝啤酒时被易拉罐拉环噎死的。他的同行伙伴费了两天工夫才把他从山里弄出来,他们也不管防腐剂还有没有用,反正先把他装殓起来再说。然后订了家航空公司的班机把他运回他老家明尼苏达州大瀑布市。谁知道航空公司一错再错,先运到迈阿密,又到爱荷华州的迪摩因市,再到北达科他州的法哥市。最后总算有人发现错了,运到目的地时已经比正常晚了三天。这段时间他们什么都没做,加上他们之前给尸体注射的可能是果汁而不是防腐剂,结果这位仁兄全身发黑,发出烂猪肉的臭味。听说有六个行李工因此病倒。”
“爹地,你要去哪里?”埃莉问道,但目光并未离开电视。大青蛙科米快被猪小姐一拳打在眼睛上了。
他听见雷切尔下了床,在楼上轻声叫他:“刘易斯?亲爱的,你上楼睡觉吧。”
直到午夜过后,睡眠才终于将刘易斯降服。他完全没有做梦,准七点半醒来,冷冷的秋雨正打着窗户。刘易斯怀着恐惧掀开被子——床单上白净无瑕,自己的脚掌除了一层层老茧外也是干干净净的。
刘易斯的脚碰到了地面,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他拍掉手上沾着的树皮,走回小径终端,他可以从那里走回家——回到睡前要听他讲故事的孩子身边,回到只能再享受最后一天男性雄风的啾吉身边,回到厨房和雷切尔喝茶。
刘易斯没找出任何相关线索。帕斯考来自新泽西州的伯根菲尔德县,进了缅因大学后攻读电机工程。从那几页机打纪录上,刘易斯根本无法看出自己和死在候诊室的年轻人有任何关系——唯
九-九-藏-书-网
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是凡人。“不。”刘易斯说,“不,当然不是。只不过……”只不过什么?天知道为什么他要追问这件事。这不是理性能解决的事,就让它去吧,注销,遗忘。否则就是自找麻烦。“只不过认为这件事处理得太快了。”刘易斯勉强找了个理由。
“他的尸体昨晚被空运到他父母那里去了。布鲁金—史密斯殡葬公司派来一位先生把尸体领走了。他们把尸体送上达美航空公司的——呃——”传来翻纸张的声音。“一〇九号班机。不然你以为他会去什么地方?去马戏团跳舞?”
开车返家途中,刘易斯对床尾的污泥想出了一个简单的解释,因此大为宽心。
“不必了。”
刘易斯步出家门。
刘易斯觉得自己要是睡着了,就会在宠物公墓醒来,那些月光照耀下的圆圈,之后就必须醒来,沿着林中小径回家。一想到这些事,刘易斯便立刻清醒过来。
以梦游为前提,刘易斯可以分析梦的原因——他十分专心地进行分析。他会在梦中走向宠物公墓,与他最近心理上遭受的压力有关。他与雷切尔之间发生的剧烈争吵也是原因之一!刘易斯更兴奋地想到,在他心里,这一切还与女儿初次接触死亡的念头有关——昨晚上床睡觉时,他的潜意识里尽是和死亡有关的念头。
他经历了一次梦游,这只是偶发的单一事件,引发原因是桩极端不快的事件:第一天上班有个学生伤重不治,死在他的医务室里,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正要上去了。”刘易斯说,然后关掉书桌上的台灯,上楼就寝。
别再想了。刘易斯一想到这件事就此结束就感到无比宽慰。没错,但帕斯考临死之际说的话又该怎么解释呢?刘易斯正打算发问,但又急忙阻断这条思绪。九_九_藏_书_网
“我猜也是。”这位业务员阴郁地说完后转身就走。
刘易斯的喉咙一下堵住了,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什么?”
刘易斯闭上眼说:“呃,谢谢你……”
刘易斯,不关你的事。你要放下它。
那就好,刘易斯,刚才你让我有点担心呢。你如果真去爬的话,一定会跌断脚踝,然后被送进自己的医务室里。不是吗?
刘易斯完全同意自己的心声,但他却开始往树冢上爬。
他费了不只七分钟才把思想机制关闭,听着雷切尔在他身旁熟睡发出的稳定呼吸声,要是此时帕斯考出现,似乎就不像做梦了。刘易斯觉得自己只要一阖眼,就会看见房门猝然推开,我们的特别来宾帕斯考就会站在那里,穿着运动短裤,脸色苍白,锁骨突出体外。
他沿着树冢边走,先走走左边,再走走右边。两边都长满了灌木,密得无法通行。这些也不是那种你会想推开树枝往前走的灌木——刘易斯心想:只要你够聪明,就不会想推开这些树。地上青藤蔓生(刘易斯常听人夸口说不怕青藤,但事实上他知道几乎无人能够免疫),他再看了看,到处都长着硕大且形状邪恶的蒺藜。
但是,刘易斯,只有这些吗?
这样就能解释一切了。梦境极度逼真,因为绝大部分的确是事实——脚踩在地毯上的感觉、冰凉的露水,当然还有那戳他手臂的枯枝。而且这还能解释为什么帕斯考能穿门而过,刘易斯却不能。
医生,摇滚骨头。
老大,我不会的。我为什么要做那种笨事?99lib.net
刘易斯转身回家。
刘易斯用手指敲着记事簿,耸耸肩拿起电话。他拨打东缅因医疗中心的号码,转接停尸间。
十五分钟后,他走到宠物公墓,好奇地环顾四周,藉以应付那种似曾来此的强烈感觉。毋庸置疑,刘易斯来过这里:猫儿斯麦吉的墓碑倒了。他记得帕斯考朝他走来时,自己吓得碰倒了那块墓碑。刘易斯心神不定地把墓碑扶起来,然后走向树冢。
电话线另一头的人笑得挺开心的。
“没有。”对方说,“他离开了。”
“哦,既然这样……”
遵命,老大。
离开前,刘易斯察看这片树林间的空地,感受那绿色的寂静。不知来自何处的缕缕白雾,逐渐缭绕着那些墓碑。那些历经绿洛镇数代孩子之手的同心圆,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座古代巨石阵模型。
刘易斯心想:我能够安全走回家真算他妈的幸运——回家那段我根本不记得,一定是靠自动导航系统走回来的。
当树冢再次滑动,刘易斯便开始往回爬。他的衬衫下半截被扯到了长裤外面。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仁兹维克医生家里的电话。不过早上他多半在打高尔夫球。”
现在事情过去了。
虽然在树冢滑动、使他神经紧张的那一瞬间,他只从顶端望了一眼,但他可以发誓,他看见一条更深入森林的小路。
能梦游着回家算他走运。他简直不能想象如果早晨醒来,发现自己睡在猫儿斯麦吉的墓旁时,那种迷惑不解、满身露水的样子。他可能会被吓成呆瓜——而毫无疑问,雷切尔也一定会被吓昏。
他往上爬到一半时,觉得脚下踩着的枝桠在移动,发出吱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