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米克马克族古葬场
39
贾德森的眼睛此刻又红又肿。刘易斯想:老人流泪时的确不好看。可是当贾德森隔着餐桌伸过手来时,刘易斯还是伸出手紧紧握着。
“‘政府出来找什么麻烦?’”我问他。
“嗯。蒂米对着埃伦看了一阵,好像带着笑容——你可以看见他的牙齿——接着蒂米开始用低沉的声音说话,他喉咙里好像塞着石头,你得凑近他才能听得见。‘埃伦,你老婆在药店跟她同事乱搞。你怎么想?她高潮的时候会高声尖叫,你怎么想?’”
“‘那你知道葬在悦景墓园那棺材里的是谁的尸体?’”埃伦问比尔。
“呃,可是过了不久,别人也说看见蒂米。一位斯特拉顿太太——大家都叫她太太,但她可能还是个老处女,也可能离过婚或者跟丈夫分居——她独自住在十字路口一幢小房子里。她有很多爵士乐唱片,如果你肯花十块钱,她可以帮你开个小舞会。斯特拉顿太太说,她站在门廊,看见蒂米走到门前的路边停了下来。”
“知道私事?”刘易斯往前坐了些。
“‘是又怎样?’比尔大声说,‘那也跟我不相干!我儿子回来了。蒂米前几天回来的,他得了炮弹休克症,现在有点古怪,可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正常了。’”
刘易斯觉得胃里不舒服。他啤酒喝得太急太多。他有预感,过不了多久啤酒就会全部从他胃里翻涌出来。
“‘嘘,蒂米。’比尔说。他脸色很难看,好像马上就要呕吐或是昏倒。‘别说了。’”
“斯特拉顿太太说,蒂米的眼睛灰蒙蒙的,全无生气。刘易斯,蒂米望着斯特拉顿太太咧着嘴笑……后来他开口讲话,问她是不是还留着那些爵士乐唱片。斯特拉顿太太马上跑进屋里,一星期不敢出门。”
“我答应。”刘易斯说。
“答应我一定不去!”贾德森严厉地说,“一定不去。”
“蒂米说:‘老木腿,他们一旦发现原来你一九三八年炒股票就把钱赔光了,现在一穷二白,他们不就倒霉了?乔治,他们不就倒大霉了吗?’”
“这时候,蒂米朝我们走来。刘易斯,他连走路都不对劲。他走起路来像个老头,先把一只脚抬高、落地,再抬另一只脚,然后拖着脚走,就像螃蟹一样。他的两只胳臂吊在身体两边晃动。他走近时,你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红斑,像脓疱又像烫伤。我猜德国兵的机关枪想必差点把他脑袋打烂。”
“你知道,有些故事和影片讲到海地的活尸——我可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蒂米就像影片里的僵尸那样拖着脚蹒跚而行,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盯着前面,动作笨拙缓慢。刘易斯,蒂米就像僵尸,不过比僵尸多了点什么。在他眼睛后面有点什么,有时候你看得出来,有时候又看不到。刘易斯,就在他眼睛后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蒂米转过头http://www•99lib.net来,望着我们咧嘴一笑。光只看他笑就够吓得你尖叫了。他又转回头面对夕阳。比尔说:‘我没听见你们敲门。’那当然是谎话,因为埃伦敲门的声音连聋子都听得见。”
“蒂米的遗体先被送到费恩街的格林斯潘殡葬公司,也就是现在的新富兰克林洗衣店对面。两天后,他被以军人仪式葬在悦景墓园。刘易斯,我要特别告诉你:蒂米去世十年前,巴泰门太太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去世了,这点和后来发生的事有很密切的关系。如果第二个孩子活着的话,第一个孩子去世时做父亲的痛苦自然就会轻一点,你想是吗?第二个孩子还在的话,老比尔可能就会想到,悲伤的不止他一个,两人可以相互安慰。所以从这点来看,你幸运多了,太太和孩子都还好好地活在人世。”
沉默,无语。
“所以,父子俩都被烧死了。”
“什么?”刘易斯麻木地说。
“比尔的嘴不停抽动,额头冒出豆大汗珠。就是那时候,我发现比尔疯了。跟那……跟那怪物住在一起怎么能不疯?”
“我们聊了又聊,最后决定一起去巴泰门家。我就算再活八十年,也不会忘记那天晚上的事。那天真热,比地狱里的铰链还热,太阳下山时,颜色像内脏一样鲜红。我们谁都不想去,但又非去不可。诺玛比我们都了解这一点,她借故把我叫进房间对我说:‘别让他们犹豫不决,老贾,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清楚。这件事太可憎了。’”
“‘我吓死了,不想谈这件事。’玛嘉莉说,‘也不想跟我妈妈或任何人谈。等我上天堂的时候,如果耶稣要我告诉他,我也许会说。不过我不相信我看到的。’”
“我不觉得长。”刘易斯说,“你的故事很吸引人。告诉我结果吧。”
“够了。”刘易斯哑声说,“我听够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比尔说,“‘再说我他妈也管不着。’”说完他起身去拿烟,结果香烟掉了一地,他捡香烟时弄断了两三支。
“比尔扶起乔治,同时对他儿子大吼:‘蒂米,住口!住口!’可是蒂米照说不误。他说了些汉尼伯的坏话,又说起我来。这时候蒂米越来越疯,并开始发出怪叫。我们先是倒着走,然后拔脚就跑;我们把手架在乔治腋下拖着他跑,他系假腿的带子缠住了,木腿转了个方向,结果鞋子前后颠倒,一路刮着草地。”
“可是蒂米充耳不闻,他转头对乔治说:‘老头子,你那孙子正盼着你早点死掉,这样他才好接收遗产。他只想要钱,他以为你的钞票都锁在班格尔的东方银行保险箱里。所以他当着你面讨好你,背地里和他妹妹都叫你老木腿。’刘易斯,蒂米的声音变了,变得很恶毒。如果蒂米说的都是事实,那乔治的孙儿就真的说过同样恶毒的话。”
“我们一起坐汉尼伯的车去——他这狗狼养的真有办法,弄到很多A级配给票,所以我们坐在车里猛抽烟。刘易斯,我们都怕,怕得要命。只有埃伦讲了句话,他对乔治说:‘比尔·巴泰门在十五号公路旁的森林里搞鬼。’我们都不说话,我记得乔治点了点头99lib•net。”
“‘你看他不是好好站在那儿吗?’”比尔又说。
“‘玛嘉莉,你病了?’乔治问道,‘你的脸白得像海鸥翅膀。’”
“汉尼伯说他接到国防部一个金斯曼中尉的电话,这位金斯曼中尉的工作就是专门排除愚蠢及恶意伤害的行为。金斯曼中尉说国防部收到四五封匿名信,所以他开始注意这件事。假如只是一封信,国防部不会当一回事,假如这几封信全部出自同一人的手笔,他们会通知治安机关去抓疯子。但这些信是不同的人写的,从笔迹就看得出来。信上写的都是同样荒谬的事——如果蒂米·巴泰门死了,那在帕德森路上走来走去的一定是个活尸。”
可是,刘易斯的脑海深处,那个意图依然存在——就像一星跳跃的、忽隐忽现的愿望之火苗,未曾消失。
“你没听够。”贾德森说,“你还没听够。我讲的远不如实际可怕。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也想象不出有多可怕。刘易斯,他是死人,是活着的死人。而且他……他……他知道别人的私事。”
“‘我们可能得挖坟开棺。’汉尼伯说,‘你知不知道我接到国防部的电话,他们要查清楚我们是不是把别家母亲的儿子当蒂米埋了。’”
“‘太不像话了!’乔治对我说,‘我局里一个女邮差拒绝递送帕德森路的信,这还不算什么;政府又半路杀出来找麻烦,那就太不像话了。’”
“玛嘉莉说,蒂米面无血色,穿条旧粗布裤子,一件褪色的法兰绒猎装,那天的气温大约不下摄氏三十二度,但玛嘉莉说,他的头发从脑袋后面竖了起来,眼睛像嵌在面团上的两颗葡萄干。她告诉乔治她见鬼了,所以吓坏了。”
“可是这些人也有优点。我就这意思,一般人很难记得别人的优点。大战前,汉尼伯发起募捐筹建东部总医院。而埃伦为人最慷慨,乔治则一心一意为邮局服务。蒂米说的只有坏处,记得的也只是坏处……因为蒂米知道我们对他不利。刘易斯,去从军打仗的蒂米本来是个好青年,人虽古板,但心地善良。但是那天下午我们见到面对血红落日的……是个恶鬼,可能是魔鬼,或是僵尸。也许找不出适当的字眼来形容他,但米克马克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记得——但可能记错了——蒂米下葬那天是七月二十二。大概四五天后,玛嘉莉看见蒂米朝约克马车库的方向走去,玛嘉莉是个女邮差,她吓得差点把车子开下公路。她回到邮局,把邮袋和还未送完的信件扔在乔治·安德生的办公桌上,同时对他说,她要回家睡觉。”
“还有好些人见到过蒂米,但大半都已作古,包括斯特拉顿太太在内。像我这样的老废物有几个还活着,如果你问对人,他们会告诉你……我们看见蒂米沿着帕德森路,在他家东西各一英里之间来回地走。白天走,夜里也走,衬衫在裤腰外面,脸色苍白,头发像钉子一样立着,裤裆拉链有时候也没拉上,还有他的脸……看起来……”
“蒂米身上有股坟地的气味,死人的气味,内脏腐烂后的臭味。我瞥见埃伦用手捂着鼻子跟嘴。那股臭气实在难闻,你会以为马上就要看见他头发里爬满了坟地的蛆——”
“刘易斯,‘可憎’是诺玛说的,亲口说的。她又在我耳边悄悄说:‘老贾,要是发觉什么不对劲就拔腿快跑。你顾不了他们的。记着我的话,发觉不对就快跑回家来。’”
贾德森到此停住,胸口不住迅速起落。
“她说蒂米只是站在那里,两手垂在身边,头往前伸,像是就要往前倒下的拳击手。她说自己吓得心跳加快,动都不敢动,她还说看见蒂米转身时就像醉汉一样,一脚往前伸,另一脚原地旋转,差点摔倒在地。她说蒂米的眼睛看向他,她吓得浑身发软,于是手一松,满篮刚洗好的衣服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比尔说:‘上帝从来没帮过我,是我自己帮自己。’”
“‘弄错了。’”比尔对我说。
刘易斯紧抓住贾德森的手。“我们明天葬了凯奇,就葬在班格尔,他会在班格尔长眠。我不打算再去宠物公墓,也不会再往那后面走。”
“第三天夜里,巴泰门家的房子失火。”贾德森说,“整座房子都烧平了,埃伦说,毫无疑问一定是有人纵火。房子从一头到另一头都被浇满了煤油,火熄了三天后还能闻到一股油烟臭味。”
“我想,你的意思是说,那地方知道凯奇会死。”刘易斯说。
“汉尼伯说,金斯曼中尉准备派人或亲自前来调查,军方要弄清楚蒂米到底是死了还是逃兵,或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反正军方不能容许任何档案有错。他们要弄清楚,如果埋的不是蒂米,那坟墓里的到底是谁。刘易斯,你看得出这下麻烦大了。我们坐着喝冰茶,聊了一小时。诺玛问我们要不要三明治,我们都不要。”
“是真的。”贾德森含糊地说,“老天,是真的!很久以前我常去班格尔市一家妓院。很多男人都嫖过,当然也有很多男人一辈子都走在正路上。我有时候会有那种换换胃口的冲动——也可以说是种本能。会去寻求陌生的肉体,或花钱跟别的女人玩些对妻子说不出口的花样。刘易斯,这不是什么可怕的罪恶。我八九年前就不再这么做了。而诺玛如果知道,她也不会跟我离婚。不过她心里的某个部分,某个甜蜜温柔的部分大概就会永远死去了。”
贾德森停了下来,点了支烟,他摇熄火柴,隔着蓝色的烟雾注视着刘易斯。贾德森的故事虽然荒谬透顶,但他眼神中没有丝毫虚假。
“我们开到那里,埃伦上前敲门,可是没人应门,于是我们绕到房子后面,父子俩果然在那儿。比尔坐着,一大罐啤酒在手。蒂米站在后院睁眼瞪着血红的落日,他整张脸红得像刚剥了层皮。比尔……他看来像发胖了七年后,有个魔鬼找上了他,他的体重至少掉了四十磅。他的眼窝深陷……左边嘴角不停抽动着。”
过了一会儿,贾德森接着说:“蒂米只讲我们的坏处,只找缺点。但上帝知道世人都有缺点,不是吗?两三天后,有人看见罗琳两眼瘀青,鼻孔塞着棉花,搭火车离开了绿洛镇,事后埃伦绝口不提此事。乔治一九五〇年过世,他有没有留什么财产给孙儿孙女,我毫不知情。汉尼伯后来被革职九九藏书,原因正如蒂米所说的,我不会告诉你蒂米说了什么,你也不需要知道,就说他盗用镇上的公款吧,这应该够接近了。后来有传言说他可能会被起诉,但始终没走到这一步。不过丢了这工作也够他受了。”
“‘我想各位都知道回去的路。’比尔说,‘我用不着跟你们解释,或对你们作什么声明。我接到电报那天,我这条命就算是完了。不过我儿子又回来了,他们没有权力抢走我儿子。他才十七岁,他是他妈妈留下的唯一命根,把他弄去打仗就是他妈的不合法。所以我说操他的陆军,操他的国防部,操他的美国政府,也操你们的奶奶!我把他弄回来了,他会慢慢恢复正常。我就对你们说这么多,各位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耶稣基督!”刘易斯说。
“父子俩都烧焦了,不过法医验尸后,说蒂米看起来已经死了两三个星期。”
“谁都不想先开口,所以我先问比尔:‘听说你儿子在意大利阵亡了。’”
“老贾。”刘易斯说,“蒂米说你的……是真的吗?”
“被食人怪摸过。”贾德森说。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屏息然后吐气,最后看了看手表。
“那是种机关。刘易斯,我不认为他眼睛后面有什么思想存在,我认为那种东西与蒂米本身有点什么关系。很像无线电信号……从某个地方传来的信号。你望着蒂米时,你心里会想:如果他碰我,我一定会马上尖叫。”
“最后,我看见蒂米·巴泰门站在晒衣绳边的草坪上,夕阳照得他满脸通红,斑点粒粒可数,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满是尘土……他边笑边叫:‘老木腿!老木腿!戴绿帽的乌龟!还有嫖妓大王,再见!再见!’然后我们听见他的叫声……尖声怪叫。”
贾德森站起身来。“刘易斯,我告诉你,我可能害死了你儿子,或者应该对你儿子的死负责,我不是故意夸张。米克马克族知道那地方,但那不一定就是他们弄出来的。米克马克族来自加拿大或俄国,甚至亚洲。他们在缅因州住了一千年,也许两千年,很难说,因为他们没有在这土地上留下深刻的痕迹。如今米克马克族又离开了……就像我们迟早会离开一样。不同的是,我们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好坏都有。刘易斯,不管谁来谁走,这片土地永远存在。这片土地是任何人的财产,但拥有者离开时不会连土地的秘密一同带走。那是个邪恶、受诅咒的地方,我不该带你去埋那只死猫的。现在我明白了。当你知道什么对你的家庭和自己有利时,你就会感觉到那古葬场的魔力。我不够坚强,无法对抗那股魔力。因为你救过诺玛,我想为你做点什么,结果那地方把我一片好心变成了恶意。那地方有种魔力……我猜它的魔力像月亮一样有周期。它曾经一度极盛,我怕现在又是它极盛的时候了。我怕它在利用我,通过你儿子接近你。刘易斯,你懂我的意思吗?”贾德森向刘易斯投来恳求的眼光。
贾德森打量着刘易斯。
“人人都知道蒂米死了,《班格尔日报》和埃尔沃斯的《美国人报》都登了讣闻,还刊了他的照片。送葬那天,全镇大概一半的人都去了。但今天玛嘉莉99lib•net竟看见他在往马房的路上——步履蹒跚地走着。二十年后,玛嘉莉临终前把她那天所见的景象告诉了乔治,后来乔治对我说,她非把这件事说出来不可,她那样子,好像心里已经被这件事折磨了许多年。”
“呃,都烧死了。不过他们在房子失火前就死了。蒂米胸口中了两枪,警方发现比尔手上握着他那把柯尔特点四五口径手枪。看起来是比尔先打死儿子,把尸体搬到床上,再浇煤油,然后自己坐到收音机旁的安乐椅上,划火柴点燃,然后饮弹自尽。”
“不,我是说因为我的引导使你认识了那地方的魔力,那地方才促成凯奇的死。刘易斯,我是说我的好意害死了你儿子。”
“好长的一天啊。刘易斯,时候不早了,我说的比我原本想的多了九倍。”
“‘错了?’”我说。
“事到如今,我们也没办法。我们正准备离开时,汉尼伯说:‘比尔,愿上帝帮助你。’”
“我不相信。”刘易斯声音不稳地说。他不曾、不会、也不能相信。
贾德森停了一下,像在考虑什么,然后微微点头说:“刘易斯,比尔看起来就像遭了天谴。”
“埃伦怔住了,他喘着气,说不出话来,你看得出他受的打击很重。现在埃伦住在养老院——快九十了吧。那时候他才不过四十来岁,镇上传了些关于埃伦第二任太太的流言。她是埃伦的表妹,一次大战爆发前,她到绿洛镇来跟埃伦夫妇一起生活。后来埃伦的原配不幸去世,一年半后,埃伦娶了表妹罗琳。他们结婚的时候,罗琳还不到二十四岁。没多久,人们开始传起她的风言风语。镇上男人觉得罗琳作风开放、轻佻,予取予求。女人则觉得她太不检点。我想埃伦也听到过风声,所以他终于开口叫道:‘闭嘴!闭嘴!否则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都要揍你!’”
“早先——我是指一次大战时——火车还会停奥林顿这一站,比尔·巴泰门租了灵车来接货车运回来的儿子遗体。棺材由四个车站服务员——我是其中之一——抬下车厢。我们把蒂米抬进那辆凯迪拉克行李厢。从前因为怕尸体腐烂,所以要尽快送到坟地下葬。比尔站在一旁,像石头一样面无表情……我说不上来,你也可以说他的脸是干的。他没有流泪。”
“蒂米在路上来回不停地走,有天,哦,大概是七月三十号吧,我从火车站下工回家,邮局主管乔治、副镇长汉尼伯,还有消防队长埃伦正坐在我家门廊上喝冰茶,诺玛也在。曾经在铁路工地工作、但因为意外而被锯断一条腿的乔治,正用手擦着义肢的顶端,因为天气只要变热变湿,他的腿就不舒服。”
“‘比尔,别来这套吧。’我说,当时我很生他的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只要军方把那军用棺材挖出来,一定会发现里面是空的。除非你把你儿子搬走之后不嫌麻烦还装了一棺材石头。但我想你没那么做。我知道怎么回事,汉尼伯知道,乔治跟埃伦也都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比尔,你在森林里干的事给你自己和镇子惹上麻烦了。’”
“乔治不住后退,木腿一歪,他跌倒在地,弄翻了比尔的啤酒罐。刘易斯,他那张脸白得跟你的汗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