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宠物公墓
28
“有我在。”刘易斯走近雷切尔,心里却想着:啾吉进屋了,它终究还是进来了。它可能是从地下室进来的,也许地下室的窗子破了。下面一定有窗子破了,明天下班后我去检查。见鬼,上班前我就要检查,我要——
雷切尔淡淡一笑。“我爸妈给凯奇买了十件新衣服,今天他穿的就是其中之一。”
就算嘴里有只蜘蛛,大概都不会让他觉得这么恶心,刘易斯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刘易斯再下楼时已经是一点四十五分,他又花了十五分钟去找猫。在寻找过程中,他发现厨房通往地下室的门半掩着,正如他所料。刘易斯记得母亲曾告诉他,一只机灵的猫会用前爪打开旧式门扣。刘易斯无意让啾吉施展这种猫儿伎俩,再说地下室的门是可以锁的。刘易斯找到了啾吉,它在炉子下面打瞌睡,刘易斯毫不留情地抓起猫儿,从前门抛了出去。回到沙发床睡觉前,他关上地下室的门。
“辣豆浆!辣豆浆!”凯奇也对着刘易斯的另一只耳朵叫,两边的音量旗鼓相当。
“啾吉!”埃莉叫它,“嗨,啾吉!”她抱起猫儿紧紧搂着。刘易斯用眼角扫视,两只搁在洗碗槽底的手不动,他瞥见埃莉的脸色由高兴变成迷惑。猫在她怀里静静的,耳朵向后贴,两眼望着埃莉出神。
刘易斯耐心解释:“如果他染上流行性感冒或喉咙发炎的话,我会给他特效药。但他感染了病毒,吃那玩意没用,只会让他脱水更严重。”
刘易斯把沙发的靠垫先堆在一边,再拉出沙发床,心理上也在为睡薄床垫、被小弹簧顶着背做准备。刘易斯从壁橱架上取下两条毛毯,铺在床上。他开始脱衣服,但又静止不动。
“你真的不介意?”
他明明把猫放出门外了,可是他走进埃莉房间,看她坐在床上,睡意正浓;而啾吉正四肢摊开卧在床罩上,它睁着眼,在走道灯光的照耀下,眼珠闪着迟钝的光芒。
“刘易斯,他又吐了……他呼吸不顺……我很担心。”
“埃莉不要啾吉待在她房间里?这倒稀奇了。”
“宝贝,啾吉很好哇。”刘易斯慢条斯理地说。
“我累坏了。一开始飞到波士顿都没问题,在波士顿换机时也没问题。等到飞机斜着飞越城市上空时,凯奇朝下看,直叫:‘好看,好看。’接着就吐了一身。”
“嗨,大夫。”雷切尔说道,脸上露出微笑。
“我猜是感恩节吃多了火鸡三明治的关系。”雷切尔说,“她还拉肚子了。刘易斯,我们离开机场吧,这一星期来我已经看够机场了,至少五年内我一眼都不想再看了。”
刘易斯忍了下来。他永远不会说那种话。永远。
一时间,刘易斯几乎忍不住要大声喊出:古德曼给埃莉买了六套新衣服,我却让她的死猫复活,谁爱她多一点?
“真的。对凯奇没坏处,又可以让你放心。”刘易斯稍停,然后笑了笑。“不过你会被他的病毒传染,我几乎可以保证一定会。但我想这样也改变不了你的主意,对吧?”
刘易斯打开门,把猫抛进车库。“去。”他说,“去弄死老鼠或别的动物。”
“如果你要让别人诊断,那就随你。”刘易斯厉声说。
“啾吉。她要我把啾吉放出去。”
“真的?”刘易斯问,努力让语气保持平稳。
“雷切尔,他能靠自己把东西呕出来的机会是百分之五十,我九-九-藏-书-网只是稍微帮他一下而已。”
你在想啾吉是不是又进屋来了?不妨走一圈查看一下,就像你对雷切尔说的:反正没坏处,说不定还会有帮助。查看所有门窗是否都关好闩上了,才不会让你感染病毒。
“可是他险些就死了。”雷切尔说道。她抬头望着他,眼中露出惊骇与疑虑。“刘易斯,他只差一点点。”
排水的声音终止了,刘易斯听见屋外的风声。北风带来了寒冬,他发觉自己心里害怕起来,这种单纯而愚蠢的害怕,就像见到乌云突然遮蔽太阳时,会听到不知何处冒出一声怪响。
刘易斯心想:天啊!老贾。真希望你当初什么都没说。
刘易斯仔细在楼下各处巡视了一遍,检查门窗锁扣。他自信这次查得很彻底,完全不见啾吉的踪迹。
刘易斯发现凯奇穿了套他没看到过的连身裤童装——看来像是外公的杰作。埃莉奔到刘易斯跟前,把他当成一棵树似的往上爬。
“不会。”刘易斯说,“这样很好。我去楼下睡沙发床。”
“装进袋子。”刘易斯大声自言自语,声音有点沙哑。
刘易斯告诉她,别再给凯奇喝牛奶,这次雷切尔乖乖听了他的话。
“我没有在吼!”刘易斯也不甘示弱。
并用门闩拴牢。
“你看起来很累。”
那阵哭叫……那阵哭叫……
但啾吉的味道实在太糟糕。这只猫究竟为什么这么臭呢?趁雷切尔与两个孩子都在楼上时,刘易斯曾用扫帚赶它出去。自从大约一星期前它回家后,这还是刘易斯第一次抱它。它热烘烘的身体偎在他臂弯里,像患了休眠症。刘易斯心里想:你躲到什么避难处去了?坏东西!
“我带他去洗手间换了衣服。”雷切尔说:“我想应该不是什么病,只是晕机。”
“哦,真糟糕。”
“亲爱的,抱歉。”刘易斯说。他绕到车子另一边去抱凯奇,此刻凯奇已经烧得像炉中的炭火。
他想清晰地记起来,然而就像死在医务室的维克托·帕斯考一样,已经时隔太远而变得模糊。刘易斯只能记起寒风和雪地的闪光。
刘易斯突然想起在充满阳光的厨房里,雷切尔曾对他吼着:啾吉不会死,这个家里谁都不会死……
“你是在吼。”雷切尔开始发作,“你在吼——吼——叫——”她的嘴唇颤抖着,她用单手蒙着脸。刘易斯看见她两眼下方开始发肿,心里觉得惭愧。
“爹地,啾吉好不好?”刘易斯把埃莉放下时她问道。这句问话在刘易斯的意料中,可是埃莉焦急的样子以及她那对蓝眼睛之间出现的忧虑纹路却在他意料之外。刘易斯皱皱眉头,瞥了雷切尔一眼。
……他在宠物公墓另一面的墓地,这次只有他一个人。这次是他亲手把啾吉杀死,但事后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他又将啾吉二度复活。只有上帝知道,刘易斯不知道。这次他把啾吉埋得很深,它钻不出来。刘易斯听见猫在泥土下叫着,声音就像婴儿在啼哭。猫的哭叫声从掺着石子儿的泥孔间冒出来——哭叫和臭味,那令人作呕的腐臭。那气味让他觉得胸口仿佛压着沉沉的重物。
“你是要站在这里做梦呢?还是要帮我带孩子?”雷切尔问,“克里德大夫,快从外层空间回来吧,地球上的人需要你。”
“没错。”刘易斯故http://www.99lib.net作欣喜地说。他其实有点想说“好看,好看”,然后把日用品洒满一地、盖住所有东西。“你爹地是个笨瓜。”他记得啾吉复活前只咬死过一只老鼠;有时候它会追得老鼠走投无路,在夺命之前施以残酷的戏弄,但刘易斯、埃莉或雷切尔总会阻止它,不许它把老鼠咬死。而猫咪一旦被阉割,它们对老鼠就只有看看的兴趣了,至少在被喂得饱饱的时候是这样。
凯奇不哭了,却开始发出噎住似的难听声音。
雷切尔双膝一软,坐下来用两手支着头,全身发抖。“他差点没命了,刘易斯,对不对?他差点噎死了,哦,上帝——”
“对不起。”刘易斯坐到雷切尔身旁。“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雷切尔,我向你道歉。”
“刘易斯,我爱你。回到家真高兴。抱歉得让你睡楼下的沙发床。”
“但愿如此。”埃莉用滑稽的口吻说道,然后离开厨房。
埃莉一定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也发现了以前的啾吉比较正常。
刚走到停车场他们的旅行车旁,凯奇就开始打嗝似的说:“好看,好看。”这次他吐在刘易斯身上。今天为了接机,刘易斯特别穿了条新裤子。显然凯奇以为“好看”就是“我要呕吐了,真是不好意思,让开”的替代用语。
“刘易斯!”
“真糟糕。”雷切尔说,她侧身卧着。“我以为埃莉想念啾吉和想念你的程度不相上下。”
刘易斯抱起猫,从埃莉房间走下楼梯,这段路上他只用嘴呼吸,还有更多比啾吉更臭的气味,如果直言不讳的话,粪便就比啾吉更臭。一个月前,他们清过化粪池,贾德森走过来看水肥公司抽水肥时说:“这可不是香奈儿五号吧,刘易斯?”长出坏疽的伤口也很臭,他读医学院时,布莱瑟曼老教授总把这种伤口叫作“热肉”。甚至家里的思域轿车如果在车库里空转一阵子,催化转换器发出的气味也比啾吉臭。
“这个嘛,宝贝,也许它在什么脏东西上打了滚。”刘易斯说,“不管是什么怪味都会自然消失的。”
雷切尔已经上床了,毯子拉到了下巴,凯奇也盖得好好的睡在她身旁。雷切尔略带歉意地望着刘易斯说:“亲爱的,你不在意吧?就今天一晚行吗?他全身发烫,让他睡在旁边我会放心点。”
“蒙!”凯奇大叫——他已经到了鹦鹉学舌的时候,刘易斯记得埃莉以前也有过同样的阶段。“蒙——!”凯奇一把抓住刘易斯的头发。
“刘易斯!”雷切尔叫道。
她从登记道朝刘易斯奔来,穿梭在刚下机的乘客间挥着手,多数乘客都笑着为她让出一条路来。刘易斯被女儿的如此热情弄得有点窘,不过脸上还是堆满傻笑。
“爹地,把它弄出去。”埃莉哼声说,“它好臭。”
“亲爱的。”刘易斯说,“任何时候,我们都只差一点点。”
“嗨,爹地!”她一面喊,一面猛亲他的面颊。
“六套!”刘易斯压抑着大叫的冲动。他顿时变得怒不可遏——他无法解释他的愤怒。“雷切尔,为什么?你为什么让他们买呢?我们不需要……我们买得起……”
刘易斯看了雷切尔半晌,终于开口说:“应该不会有什么损失,可的确会有损失。”
“什么事99lib•net,宝贝?”
“哦。”埃莉说道,两眼间的忧虑纹路顿时舒展开来。“哦,那我就放心了。我做梦时以为啾吉一定已经死了。”
“周末夜里,她睡在床上直哭。”雷切尔说,“做了噩梦。”
这时雷切尔走近他们,一边臂弯里挂着旅行袋和提包,另一边是凯奇的尿布袋。尿布袋上印着“我很快就会长成大孩子”,看来这标语激励父母的作用可能大于那个穿尿布的孩子。她看起来像个摄影师,刚完成一项费时费力的任务。
刘易斯赶紧采取行动。凯奇侧身躺着,吐出来的东西沿着嘴角流到铺在旁边的旧毛巾上。凯奇在呕吐,但吐出来的东西太少,大部分还积在肚肠里,凯奇的脸孔因为窒息而胀得发红。
“辣豆酱!辣豆酱!”埃莉对着刘易斯的耳朵叫,表示她的欢欣。
刘易斯关上水龙头,拿毛巾擦干双手和前臂。他突然拿着毛巾不动,注视着前方,从水槽上面的玻璃窗望着窗外的一小块黑夜。
刘易斯抓住儿子的腋下,把他举起来趴在自己肩头,像是要让婴儿打嗝一样。然后,刘易斯的身体急速往后仰,凯奇的颈部像甩鞭似的往后一扯。凯奇哇的一声,一团几乎呈固体状的东西从口中飞出,溅到地板和梳妆台上。凯奇又哭了起来,这次是实实在在的哭声,听在刘易斯耳中有如天籁。因为要能那样放开喉咙大哭,你得要有取之不尽的氧气才办得到。
“你以为它死了?”刘易斯问,笑笑。“梦是很滑稽的,不是吗?”
“走吧,”刘易斯说,“我们去拿你的行李,尽快离开机场。”
“我注意到他穿了新衣服。”刘易斯说。
刘易斯突然确信这只猫要开始挣扎,要用爪子抓他。谁知啾吉仍在他臂弯里丝毫不动,只发散出热气和臭气。啾吉望着刘易斯,仿佛明白他的心思。
“摄氏四十度?”雷切尔问,“哦,刘易斯!你没弄错吧?”
“亲爱的,请你理解,请你对他们好一点,这么做对你没什么损失。”
他掀开毛毯,跌跌撞撞地上楼,雷切尔穿着睡袍站在楼梯口。
“我们快回家吧。”刘易斯说,“炉子上还烧着一锅辣豆。”
刘易斯说:“现在看你今晚还有没有本事进来。你这臭猫。”他在心里诅咒啾吉会在外面冻掉睪丸。但不幸的是,啾吉的睪丸已经被割掉了。
“你用不着对我吼!”雷切尔也放大嗓门。
也许没有什么避难处。也许它是像鬼魂一样穿门而入。
埃莉的话不错,这只猫臭气冲天。
过了许久——刘易斯觉得很久——埃莉放下啾吉。猫儿头也不回,缓慢地走向饭厅。老鼠刽子手,刘易斯在想,那晚我们究竟干了什么?
不。如果我不要,就不属于我。
“你有把握是病毒?”
雷切尔抱着凯奇,埃莉叫喊时凯奇也看见他了。“爹伊伊!”凯奇发音不准地叫道,同时在雷切尔怀里蠕动。雷切尔挂着微笑(但刘易斯看见,她的笑中带着疲乏),把凯奇放下地,他立刻去追埃莉。“爹伊伊!爹伊伊!”
后来他们发现,凯奇感染了病毒。
刘易斯回到洗碗槽前,用力擦洗自己的双手和前臂,好像在动手术前刷手一样。你会这么做是因为它抓牢了你……你制造理由……好像很好的理由……可是,你会这么做多半是因为你去过那里,那是属于你的地方,你也属于它……你编造香气扑鼻的理由……九*九*藏*书*网
“爹地?”埃莉放低声音说。
刘易斯睁开眼睛,与啾吉那双黄绿色眼睛正面相接,他们之间相距不过四英寸。这只猫正安然蜷着身体卧在刘易斯的胸口,臭气波浪似的缓缓从它身上散开;啾吉正对着刘易斯喵喵叫。
“啾吉身上有个怪味。”
“永不抱怨,永不辩解。”雷切尔勉强笑着说,“这不是你以前告诉我的吗?这趟旅行很不愉快,我在担心等你看到凯奇五斗柜里的衣服时会大发脾气。所以我应该趁你对我有几分歉意的时候,现在就告诉你。”
耶稣!上帝!它在我身上!哦,它就在我身上!
刘易斯关掉电灯,睡在沙发床上,硬邦邦的弹簧立刻顶着他的背。刘易斯睡着前还在想,今晚恐怕大半时间都要睡不着了。他很不舒服地侧身而眠,当他醒来时,他发现……
他妈的,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只猫!
刘易斯隔着两个孩子伸嘴吻她。“嗨。”
“嗨,宝贝。”刘易斯说着,弯腰抱起凯奇,紧紧抱着两姐弟。“你们回来啦,我好高兴。”
那是否表示那里已经算是我的地方了?现在那地方属于我了?
不,他不能责怪贾德森。是他自愿的,他不能怪贾德森。
刘易斯抛出时用力过度,啾吉笨拙地落在地上,两只后腿在身体下屈着,一副要跌倒的样子。它仿佛朝刘易斯投来一道绿色的、仇视的眼光。接着,它便迈着不稳的脚步走开了。
刘易斯将毛巾搭在架子上,朝楼上走去。
雷切尔温柔地摸摸他的脖子。“刘易斯,这是两个老人家一起买的。请你尽量理解,他们都很疼外孙外孙女,平常又难得见到他们。刘易斯,我父母一天天老了,你现在肯定认不出我爸爸,真的。”
刘易斯说不下去了,愤怒使他说话变得十分困难。刘易斯的脑中浮现出他带着埃莉的死猫穿行在林间,不停换手提着塑料袋时……那个家住林湖区的古德曼老王八却掏出支票簿和钢笔想收买埃莉的心。
“的确是。”刘易斯同意,接着又说,“她说啾吉有臭味,我以前就不认为它是个小香包,它可能在哪家的肥料堆打过滚了。”
“真的!”埃莉说着,开始忧虑起来。“它真的有个怪味!它身上从来没有过这种味道……它闻起来像……它闻起来像大便!”
“是病毒。”刘易斯说道,竭力不让自己被雷切尔近似责难的语气惹火。她累了,这一整天也够折腾的。她带着两个孩子飞越半个美国。现在已是夜里十一点,她的这一天还没过完。埃莉已在自己的卧室里睡熟了,凯奇此刻陷入半昏迷状态,躺在他们的床上。刘易斯在一小时前开始喂他吃药。“阿司匹林能让他退烧。”“你不给他特效药吗?”
吃过晚饭,埃莉到通往车库的门口叫唤啾吉。雷切尔在楼上整理行李,刘易斯在洗碗盘,他希望那猫不要出现,可是它来了——步态蹒跚地走向埃莉,它好像(它好像)潜伏在附近。“潜伏”是刘易斯立即想到的字眼。
……那重物仍压着他的胸部。
不错,它很好。它整天躺在屋里,用它混浊、奇怪的眼神望着我。它好极了!晚上我用扫帚赶它出去,因为我不喜欢摸它、碰它。我扫帚一挥,它就出去了。埃莉,有天早上我一开门就看见它咬着一只老鼠——或者说是它吃剩的部分——它拿老鼠的内脏当早餐。说到早餐,我那天的胃口全没了,免了。除此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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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切尔刚要起身,刘易斯拉她坐下。“你看着凯奇,我去。”他觉得自己知道惹出了什么麻烦。但他已经把猫放出去了啊,该死的!埃莉上床睡觉后,刘易斯发现啾吉在厨房嗅它的猫碗,于是他把它放到门外。他不要这只猫跟埃莉同睡一张床,从此再也不许。刘易斯一想到啾吉睡在埃莉的床上,就会立刻联想到疾病,并勾起对卡尔叔叔殡葬公司的回忆。
“它好好的。”
……那哭叫声仍然持续着……
晚餐时只有三个人吃刘易斯做的墨西哥碎肉烧辣豆酱。凯奇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面喝着奶瓶装的鸡汤一面看卡通。
刘易斯在水底摸着最后一把叉子,清洗之后拔掉水槽塞子。他站在水槽前望着外面的夜色,肥皂水咕噜噜地从出水孔排尽。
刘易斯突然想起之前做过的梦——帕斯考轻易穿过厨房通往车库的门。
“嘘,埃莉,睡觉吧。”刘易斯说,他的声音如此镇静,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刘易斯不禁想起帕斯考死后、他发生梦游的第二天早上。那天他到医务室上班时,先躲进洗手间照镜子,他以为自己的脸色一定像死人一样,但其实他的脸色并不坏。他进而又不禁想道:到底有多少人内心成天藏着秘密?
雷切尔正要再说些什么,这时埃莉突然在她房里叫起来:“爹地!妈咪!来一下!”
“刘易斯!”是雷切尔,声音里满是惊慌。“刘易斯,你能来一下吗?”
“我看到你注意到了。”雷切尔故作愁容引他发笑,虽然他本来并不想笑。“还给埃莉买了六套新衣服。”
“嗯。”刘易斯说。他弯腰在她嘴上亲了一下。“雷切尔,睡觉吧。”
“我会认得出来的。”刘易斯嘀咕道。
刘易斯发出惊恐及厌恶的叫声,伸出两手阻挡。啾吉笨重地跳下床,身体侧面先着地,然后摇摇摆摆地走开。
“不要紧。”刘易斯说完便将电灯关掉。
雷切尔笑着摇摇头。“埃莉刚刚为什么叫?”
“我为什么会大发脾气?”
不只惊慌,雷切尔的声音里还充满忧虑,而那噎气的哭声是凯奇发出来的。
“大家走吧。”刘易斯说。他们去领行李。
第二次呕吐是牛奶引起的,雷切尔说凯奇半夜里醒了,闹着要吃东西,雷切尔就弄了瓶牛奶给他。她睡着时凯奇还在吃,一个钟头后他就噎住了。
“爹地!”埃莉大声叫道。
他们从班格尔市机场回到绿洛镇自己的家时,凯奇已经开始发烧,而且陷入不安的昏睡状态。刘易斯将旅行车倒进车库,他从眼角瞥见啾吉鬼鬼祟祟地靠墙移动,翘着尾巴用怪异的两眼注视着车子。一转眼它又不见了,稍后刘易斯在四个夏季轮胎(雷切尔和孩子不在家时,刘易斯把轮胎换成雪季适用的轮胎)旁发现一只死老鼠,内脏在光线昏暗的车库里显得又红又生。
刘易斯迅速停车,故意撞上四个叠起来的轮胎,最上面两个立刻翻下来遮住了死老鼠。“哎哟!”他大叫道。
刘易斯抱着儿子在房里走动,凯奇的哭声渐渐变成抽泣,好像快睡着了。
“爹地,你是个笨瓜。”埃莉的语气并不刻薄。
“我梦见啾吉被车撞死了。”埃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