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后帝国”时代
(476年— )
罗马攻防战
“大量杀戮”罗马帝国鼎盛时期建造的大理石雕像杰作,恐怕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不论是在共和政体时期,还是在帝政时期,罗马将军对出自希腊人之手的造型美术杰作的态度与对敌人重要俘虏的态度没有两样。罗马将军在必需时也会杀戮敌人,但没有杀戮过艺术作品。正因为胜者是如此尊重败者的遗作,我们这些生活在2500年后的人才能在美术馆里欣赏到这些艺术品。离哈德良时代仅有400年的公元6世纪,时代变化了。贝利撒留是公元6世纪的武将,普罗柯比尽管理解希腊罗马文明,毕竟也是公元6世纪的历史学家。
这件事让贝利撒留注意到罗马居民中开始形成厌恶拜占庭军队的气氛。也难怪贝利撒留要惹人生厌,罗马人在过去半个多世纪里一直与统治者共存,甚至没有觉得被宗教异端统治有什么不适。半个世纪后,拜占庭军队打着复国的旗号打过来,罗马人不得不忍受没完没了的攻防战。贝利撒留第一次感到自己正在逐渐成为不受欢迎的人。
1600名士兵渡过意大利半岛西面的第勒尼安海,在意大利南部泰拉奇纳登陆。7000名士兵沿意大利东面的亚得里亚海北上,在意大利中部皮切诺登陆。他们带去了大量金币和银币。当初开始意大利半岛收复战时只有5000人,现在的支援可是下了大决心的。不过,查士丁尼还派来了另一位司令官,说是指挥那7000人。
长期的攻防战也给进攻的哥特方面带来了许多不便。首先,士兵们被贝利撒留的巧妙战法折腾,牺牲不断增加。哥特人在意大利生活了半个世纪,已经不再是以前不懂文明生活的蛮族了。有人开始抱怨在水道桥拱下挂帐幕就地野营的不便。国王维提吉斯是靠着士兵们的支持当上国王的,他绝对不会允许放弃将近一年的进攻而撤军,但也不能无视士兵不断郁积起来的不满情绪。
也许是知道了主教的策略,哥特方面开始向以前从不派兵的罗马南面和西面发起了进攻。
哥特军队对罗马西面和南面的进攻没有因为进攻哈德良陵园失败而www•99lib•net停止。他们攻占了罗马的外港奥斯提亚,贝利撒留甚至不得不亲自率兵前去夺回。阿庇亚大道和拉蒂纳大道也不再安全。如果通往意大利南部的道路被封锁,就不可能去那不勒斯筹措军粮和武器,普罗柯比曾被派去过好几次。
用水攻之法进攻有河流流经的城市,这个想法本身就很愚蠢。况且,出于处理罗马七丘渗水的需要,罗马的下水道比上水道建设得更早。于是,鼓励使用井水就解决了第一个问题。罗马人洗澡在热水里浸泡、清洗身体,是为了治病,而不是为了享乐。但在改信基督教之后,洗澡作为他们喜好的生活习惯也被保留了下来。这时,有人抱怨不能用足够的热水洗澡了。
臣明白胜利靠的是神意。但王和将军的名声取决于他们制订的计划,取决于这计划的结果是好是坏。
随着攻防战的延滞,存粮开始见底。虽然不久前实施了严厉的配给制度,但仍赶不上消耗的速度。要在粮食告罄之前制定出彻底的对策。
不过,贝利撒留也不是一无有利之处。他并无必要一定打胜,只要久拖不败,让敌人放弃即可。
居住在意大利的罗马人当初把我们当作同胞和解放者来欢迎。但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现在缺兵少粮,并由此认为我们辜负了他们当初对我们的期望,那么,他们的好意可能会直接转变成对我们的敌意。
贝利撒留采取了不怎么罗马式的方法解决了第二个问题。他首先破坏了不再来水的渠道,堆砌石块堵住破坏后的口子,再用灰浆涂抹加固。就这样,公元537年,已有850年历史的罗马水道不复存在了。
哥特人与居住在意大利的罗马人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正在进攻罗马的哥特国王维提吉斯下令杀掉在拉文纳的全部元老院元老。除了两个人逃脱之外,意大利北部上流阶级的人悉数被杀。也许是身在罗马的某位元老院元老向贝利撒留密告了主教西尔维里乌斯的计划。
遵照陛下敕命,臣进攻哥特人统治之地,夺回西西里,称霸坎帕尼亚,并使罗马回到陛下手中。尽管师出有名,但也付出了惊人的牺牲。直到现在这个阶段,陛下的士兵们抗击了大群蛮族,英勇善战,给了敌人重大打击。
请允许臣坦言,如果陛下希望士兵今后活下去,就请送粮食来;如果陛下希望他们勇敢战斗,继续收复失地,就请送武器、马匹和援兵来。
一时间守城的士兵不知如何迎战,茫然地俯视着城下。不知谁下的命令,士兵们立即动起手来。他们拉倒诸神和马的雕像,并砸成碎石块,然后用双手举起碎石块朝敌人头上砸去。这招儿立即见效。敌人扔掉梯子,争先恐后地一溜烟逃开。
贝利撒留决定减少吃饭的“人口”。通往意大利南部的大道依旧安全。他派人在市内各处宣读命令老人妇女儿童前往意大利南部避难的总司令布告。他还决定让奴隶也一起撤走。
第一,如何确保夏天的饮用水。
攻防战向有利于防守方的方向发展。罗马是一个大都市,尽管与鼎盛时期相比人口锐减,但现在仍应有15万人。战斗隔着北边城墙激烈展开,市民却仍旧过着极其平静的日子,尤其在南半部,日常生活气氛平静,令人无法想象攻防战正在进行。在台伯河西岸的圣彼得大教堂,参拜的信徒络绎不绝。进攻方哥特人是阿里乌斯派基督教徒,人们在长年的经验中了解到,他们不会动天主教派教堂一根手指头。这真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战争。不过,这种情况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对城市的攻防战,并不是两军隔着城墙的简单对峙。防守方不时会打开城门,冲出去打一仗,然后再撤回城里。这次的攻防战也是如此。尤其是贝利撒留擅长积极的战法,常常亲自指挥,冲出城墙战斗。这样,防守方的损失少得令人吃惊。贝利撒留自己解释了处在数量劣势的地位也可与敌人周旋,甚至经常给敌人造成重大损失的原因。他说,其中的原因在于哥特骑兵与拜占庭骑九九藏书兵的不同。哥特人的骑兵是一边驱马一边用长矛刺击,而拜占庭骑兵则受到波斯弓箭兵战法影响,一边驱马一边射箭,可以远距离击倒敌人。
贝利撒留总能够打退敌人发动的总攻,而自己的军队每次出击都能打倒数量众多的哥特兵,安全返回。尽管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哥特方面却也一直没有放弃。你来我往之中,春去夏来。哥特方面使出了断水战法。他们在高架水道的每个桥拱下都挂了帐幕,用作兵舍。但为了这次断水作战,他们破坏了水道桥。由于水源未断,破坏之处一定会一片汪洋。哥特人大概也会想到不能让自己的阵营泡在水里。这给贝利撒留带来了两个担心:
其中,敌人集中攻击的是400年前哈德良皇帝建造的陵墓(现在的圣天使堡)。如果这里被攻下,台伯河西岸一带就将落入敌手,有9座桥与之相连的东岸也将受到敌人来自西边的攻击。贝利撒留一声令下,当天的防御也集中到这一处。普罗柯比这样叙述那天的攻防战:
第二,敌人会通过遭到破坏而断水的水道桥潜入城内。
他不再信任过去一直天真地信任着的罗马人。他决定,此后每月两次更换罗马城墙15座城门的门锁,把守城门的罗马人自卫队员也要经常换防,并且只限少数心腹知道这个决定。
现在的圣天使堡(罗马时代的哈德良陵墓)
哥特士兵不使用攻城器械。他们的战术是仗着人多不停地投掷石块,趁守方躲避的空隙架起云梯登城,把守城的士兵挑下城墙。哥特士兵数量惊人,梯子也多得吓人,他们云涌一般地冲过来,争先恐后地架起梯子。
可是,也有一些人对这种临战状态感到更大的不安,其中一人就是罗马主教兼教皇西尔维里乌斯。他曾经促成了贝利撒留兵不血刃地进九九藏书网入了罗马城,在贝利撒留到来以前早就与哥特方面的高官们相熟。
贝利撒留把自己军队的大本营安在平西安门的内侧。也就是说,总司令亲临最前线。考虑到自己军队的兵力劣势,他把防御力量集中到敌人可能攻击最集中的各个城门。为了及时掌握各城门防守部队的情况,他还组织了专门士兵,在总司令与各部队之间进行联络。他要用3.5万人迎战15万人,必须采取能够想到的所有对策。
贝利撒留是武将。武将懂得没有比战斗开始后却又半途而废更愚蠢的事情。此外,厌恶拜占庭军队的空气尚未波及一般市民,“减少人口”的方法也开始奏效。
日耳曼人与居住在意大利的罗马人之间的共存关系就这样被割断了。自西罗马帝国灭亡后的奥多亚克时代算起60年之后,自狄奥多里克把与被统治者共存作为统治的基本方针时算起43年之后,日耳曼民族与拉丁民族的共存关系宣告终结。日耳曼人开始把罗马人视为敌人,视为比敌人还要可恨的背叛者。
现在已经不知道是哪一方提出的了,总之,双方都有了休战的愿望。休战而不求和,哥特国王维提吉斯便可以体面地撤军了。
在古代,传统上都是在3月份开始打仗。公元537年3月,哥特军队沿弗拉米尼亚大道和萨拉里亚大道两路南下,在罗马城墙前布阵。除掉狄奥达图斯后当上东哥特王国国王的维提吉斯担任总指挥。他拥有15万兵力,照理能够包围全市,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做。从北面的弗拉米尼亚门到东面的普林尼斯廷门一带布满了哥特兵的帐篷。不知什么原因,台伯河以西、南侧阿庇亚大道和拉蒂纳大道的起点都不见哥特兵的身影。
哈德良陵墓距离新奥雷利亚门只有一箭之遥。哈德良陵墓是建筑史上的杰作,只能用“出色”二字来形容。整个建筑用切成长方形的大石块严丝合缝地堆砌而成,不使用砂浆。外墙用帕罗斯岛出产的白色大理石装饰。建筑物自身呈正四边形,每个边都是抛石可达的长度。建筑物高于环绕城市的城墙,周围排列着白色大理石做的诸神和马的雕像,都是造型美妙的杰作。http://www.99lib.net
简单地说,这只是一封“突然翻脸”的信,令人哑然失笑。我们不知道查士丁尼皇帝是如何解读这封信的。不过,他决定要派人支援。至于派什么人和怎么派,就只能是查士丁尼式的做法了。
西尔维里乌斯是主教,住在主教宅邸,与罗马的主教教堂拉特兰的圣乔万尼大教堂毗邻。阿辛纳里亚门就在位于罗马南部的这座教堂附近。这位主教想出一条“拯救罗马的策略”,趁夜悄悄打开这座城门的锁,虚掩城门。他以为如果潜入城来的哥特士兵纵穿市内,从背后袭击正在防守北面的贝利撒留部队,就可以结束攻防战。
就我个人而言,我的人生已经奉献给了陛下,如何调遣概由陛下决定。如果陛下认为我的死将有利于陛下的名誉和帝国的繁荣,我已做好准备,甘受一死。
不知道是谁告的密,贝利撒留知道了这件事。可是,就算他是总司令,也不过是一介武将,既不能审问主教,也不能侦查主教是否已经私通哥特国王。他能做的只是把主教和参与其事的几名元老院元老押送到君士坦丁堡,交给查士丁尼去发落。
公元538年3月,历时一年零九天之后,罗马攻防战暂时落下了大幕。普罗柯比没有描写全体坚守者欢欣沸腾的场面,也许他们连喜悦的气力也没有了。但38岁的贝利撒留从一开始就没想遵守休战协约。在开始追击撤走的哥特军的军事行动前,他给查士丁尼皇帝写了一封可以说是“御状”的信:
总之,他想要尽量减少不能打仗却要保证口粮的人口数量。阿庇亚大道和拉蒂纳大道挤满了前往那不勒斯及更南方去避难的人和车,而塔斯可拉纳大道和拉比卡纳大道则因前往罗马近郊农村去避难的人和车而混乱不堪。贝利撒留甚至拿出一部分配置在北面的兵力,来保证这些大道的通行安全,直到居民的避难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