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罗马帝国的灭亡
(410—476年)
罗马帝国的灭亡
“归根结底,特洛伊大概也会随着国王普里阿摩斯和追随他的战士共同死亡吧!”
罗马无声无息地灭亡了,没有人注意到。
“波里比阿,我们刚刚消灭了一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帝国,赢来了这一‘伟大的瞬间’,但是现在充满我胸怀的,却不是胜利的喜悦,我反而有些伤感——我担心我们的罗马也会在某一时刻遭遇与此相同的命运!”
在700年的漫长岁月里,迦太基拥有广阔的土地、众多的岛屿,以及属于其支配的海洋。迦太基所拥有的数量庞大的武器装备、战船、象群以及雄厚的财富,与之前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强大的帝国相比,都毫不逊色。
灭亡了,但没有惨叫声相伴。
在这种意义上,罗马帝国是灭亡于公元476年。盛极必衰,我想,罗马在众多“盛者”中别具一格,没有“伟大瞬间”的灭亡会更好些,这种“必衰”的方式至少与众不同。
这个意义上的帝国灭亡了,说不出准确的时间,也没有“伟大瞬间”。
奥列斯特当上西罗马内部反东罗马派的头目,完全不是因为他有恢复西罗马帝国的意欲,而不过是因为他看透了自己与在达尔马提亚时的上司尼波斯将军之间关系恶化,只要尼波斯一直是西罗马帝国的皇帝,自己就没有出头之日。于是他出头当上了对根本不来意大利的尼波斯皇帝心怀不满的西罗马帝国高官们的领袖。
今天全世界的教科书都把公元476年明确地记为西罗马帝国灭亡的年份。但是,不论哪本教科书,也不论哪位罗马史权威,即使记下了灭亡之“年”,却未记下“月”与“日”。原因很简单,无人知晓这“月”与“日”,充分发挥想象力,能说出9月也是极限了。
罗马帝国就这样灭亡了。没有蛮族攻来和随后激烈的防御战,自然没有轰轰九九藏书烈烈的死。既没有火焰,也没有惨叫,无声无息,无人注意到它的消失。少年皇帝退位后,奥多亚克既没有取而代之登上皇位,也没有把其他什么人扶上皇位。只是没了皇帝而已。半个世纪前的公元410年,发生“罗马浩劫”时整个帝国发出了悲叹痛惜之声,而在公元476年却是一片寂静。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位得胜之师的最高长官吟诵起《荷马史诗》中特洛伊主将赫克托耳的一句名言:
这就助长了里西默死后依然残存的意大利国内反东罗马帝国派的势力。奥列斯特就是这派中的一员。
公元472年3月,里西默为对抗安特米乌斯,立部下奥利布里乌斯为新皇帝。
这个少年成了西罗马帝国最后一代皇帝。他与罗马开国皇帝同名,不过是偶然的巧合。奥列斯特不过是给儿子起了一个与亡父相同的名字而已。越是住在边境的罗马人,越是喜好使用罗马史上名人的名字。不过,奥列斯特在把儿子罗穆路斯扶上皇位时,还给他起了另外一个名字。由此,西罗马帝国最后的皇帝便与罗马帝国的开国皇帝同名了,叫作罗穆路斯·奥古斯都。
罗马在长达两倍于迦太基的漫长岁月中,对迦太基无法相比的广大地域,对生活在那里的无以计数的众多人民,产生了深远而重大的影响,但没有这个“伟大瞬间”。
西庇阿·埃米利乌斯久久地凝视着脚下广阔的迦太基城。这个经历了建国以来700年的岁月、其间长期保持了极度繁荣的大都市,一陷入敌手,就化成了一堆堆小山一样的瓦砾。
尼波斯将军当时是与意大利半岛仅有亚得里亚海一海之隔的达尔马提亚地区的大元帅。但是,地方长官不可能注意不到本国政府已放弃了西罗马帝国。也许是不乐意,尼波斯虽然当了皇帝,却根本不想到意大利半岛来。
九九藏书不过他没有自己觊觎皇位,而是企图把自己年纪尚幼的儿子罗穆路斯扶上皇位,自己掌握实权。
奥利布里乌斯
此后,一个名叫格利西里乌斯的人当上了皇帝,但西罗马帝国远未脱离苦海。东罗马帝国不能弃之不顾,传过话来要让一位名叫尤里乌斯·尼波斯的将军当皇帝。
被东罗马帝国放弃后,西罗马帝国最先发生的是皇帝安特米乌斯与蛮族出身的实力派人物里西默之间的关系恶化。东西联手收复北非的战役失败后的第4年,两人的对立发展到了武力冲突的地步。我们用列大事记的方式来看看公元472年这一年的情况:
我甚至想,如果穿越时光隧道,回到公元476年秋天的罗马,把麦克风对着过往的行人问:罗马帝国灭亡了,您有什么感想?我会得到怎样的回答呢?
然而,没有了罗马这座城市,就没有了罗马帝国。不论罗马遭到怎样毁灭性的破坏,罗马人都会坚决反对迁都。罗马国家起源于城邦,首都对于城邦和对于领土型国家,其意义是不同的。前者源于城市,而后者是先有领土,然后在适合统治的地方建设首都。
7月,奥利布里乌斯和里西默联军在罗马市内与安特米乌斯的军队沿台伯河开战。在长达40多天的时间里,罗马城成了西罗马帝国士兵自相残杀、血流成河的战场。拿着武器战斗的几乎全是蛮族出身的士兵,而四处逃散的则是罗马市民。
“灭亡了?什么时候?”
从被视为建国年份的公元前753年算起,1229年后罗马帝国灭亡了。相比于622年前迦太基于公元前146年的灭亡,这种终结方式是多么令人兴味索然啊!
站在他背后的历史学家波里比阿询问他何出此言,西庇阿·埃米利乌斯回过头来,注视着波里比阿这个20年来的亲密朋友,拉着他的手回答:九_九_藏_书_网
尤里乌斯·尼波斯
反对的声音既不是来自尼波斯所在的达尔马提亚,也不是来自东罗马帝国皇帝所在的君士坦丁堡,而是来自附近的意大利北部。
罗穆路斯·奥古斯都
历史学家也许会说罗马帝国的灭亡不是在公元476年,而是在公元1453年。但我要说,公元476年时的罗马人理所当然不会注意到帝国的灭亡。的确,东罗马帝国也好,西罗马帝国也罢,这些名称都是后世史学家为了方便而起的名字。现在,东罗马帝国仍在维系,这也是事实。
10月23日,奥利布里乌斯被暗杀。
也许有人会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回答说:
西庇阿·埃米利乌斯心潮起伏,他此刻的思考已经超乎一个军事胜利者的惯常思维。他想到的是,不仅限于人类,城市也好,国家也好,包括强盛的帝国,谁都逃避不了灭亡的命运,特洛伊帝国、亚述帝国、波斯帝国,还有20年前的马其顿王国,无不遵循了历史展示给人们的“胜者必衰”的规律。
这个反对的声音和改善与东罗马帝国的关系以及恢复西罗马帝国全然无关。反对源于在西罗马军队服役的蛮族出身的将军,他们要求得http://www.99lib•net到可以自由处置的土地,但遭到了奥列斯特的拒绝。说起来这就像工会要求经营者改善劳动条件,而经营者拒绝了这个要求。于是,被拒绝的蛮族将军拥立奥多亚克为领袖,开始武力争斗。战斗打了两场,均以奥列斯特的失败而告终。在公元476年夏天的第二场战斗中,吃了败仗的奥列斯特被捕后当场被杀。当年9月,奥多亚克进入少年皇帝所在的拉文纳。罗穆路斯·奥古斯都被迫退位。奥多亚克虽然毫不手软地杀掉了奥列斯特,却对他的儿子很宽容。少年皇帝得到了每年6000枚苏勒德斯金币的保障,隐居于那不勒斯近郊的别墅,似乎是在那里结束的一生。
燃烧了,但不是火焰引起的。
7月11日,安特米乌斯战死。
也许有人会表情惊讶地说:
格利西里乌斯
如果只听奥列斯特的名字,就会想到他会不会是希腊人。其实他是生于罗马时代潘诺尼亚(即后世的匈牙利)的罗马人。长期以来,潘诺尼亚一直是罗马帝国最重要的“防线”之一,进入公元5世纪时被亚细亚系蛮族匈人占领。阿提拉上台后,这里便成了令人恐惧的“蛮族中的蛮族”匈人的根据地了。奥列斯特的父亲是宁愿侍奉侵略者阿提拉也不愿当难民的罗马人之一。父亲死后,儿子也走了与父亲一样的道路。虽然是罗马人,奥列斯特却跟随阿提拉与罗马军队作战,进攻意大利,祸害意大利北部。
阿提拉死后,匈人灰飞烟灭。奥列斯特也失业了。失业后的奥列斯特自巴尔干南下,来到位于东罗马帝国的达尔马提亚,加入了罗马军队,不久便与在拉文纳侍奉西罗马帝国皇帝的高官的女儿结了婚,在西罗马帝国架起了一个向上爬的阶梯。可见他实在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处世高手。靠着这个婚姻,他迁到了拉文纳。又过了不久,他获得了“贵族”称号,这可是事实上相当于宰相的地位。
公元475年10月31日,罗穆路斯·奥古斯都即位。罗马的元老院也承认了这位15岁的少年皇帝,尽管在与亚得里亚海一海之隔的达尔马提亚另有一位皇帝尼波斯。
没有雅典城就没有雅典城邦。同理,没有罗马城,也就没有罗马帝国。首都在君士坦丁堡,那已经不是罗马帝国了,更何况那里的语言不是拉丁语,而是希腊语。
《罗马人的故事02·汉尼拔战记》是以史学家波里比阿叙述灭亡迦太基的罗马军队总司令小西庇阿(即西庇阿·埃米利乌斯)的文章结束的,在此我想再度回忆一下:
而且,与任何一个强大帝国相比,迦太基人的勇气和气概更令人称道。他们在屈从于罗马人的要求、被迫交出全部武器和战船的情况下,还能够坚守三年,抵御罗马军对迦太基城的强大攻势。今天城市陷落,并遭受了彻底的破坏,迦太基城从地面上消失了。想到对手的这种命运,西庇阿·埃米利乌斯不禁潸然泪下。
8月20日,里西默病死。
“它不是还活着吗?”
罗马与后来历史中出现的其他帝国在另一点上也是完全不同的。其他帝国的崩溃是由于其统治下的殖民地纷纷独立而引起,只有罗马不是因为行省离反而崩溃的。在怒涛般袭来的北方蛮族面前,行省一直与本土命运与共。后代的帝国本土与殖民地之间的关系被严格区分为统治方与被统治方。与此不同,罗马人认为本土人民和行省人民同属一个命运共同体。罗马人把这种关系称为“familǐa”,这个词语把他们的帝国观表现得淋漓尽致。罗马人认为命运共同体就是一个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