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后帝国”时代
(476年— )
分栖共存
但是,一个民族的本性不会轻易改变也是事实。我们权且认为不变的部分有一半吧,那改变了的另一半大约就是在公元5世纪时日耳曼民族大多改信基督教这一点了。胜者奥多亚克及其部下信奉的是阿里乌斯派基督教,败者罗马人信奉的是天主教派基督教,两者都同为基督教这个一神教的信徒。
这一点简单说来,就是军事由蛮族负责,行政和经济等其他各领域都由罗马人负责。日耳曼系蛮族即使拿到土地也不会专司农业,而是领取固定金额的工资,处于随召随到的待命状态。胜者为了保障被统治者的安全,保持常备军事力量是绝对需要的。他们靠武力取胜,并不想放弃武力,也不打算与败者罗马人分享武力。
这样就根本没有可能“同化”。所谓信仰是各人内心的问题,或许只有多神教才有可能把信仰放在一边,在别的方面共同做点大家都能做的事。可以指望一神教徒的,也许“共存”九九藏书网就是极限了。在靠开放政策发展的时代,罗马人是多神教徒。普鲁塔克也是信奉多神教的希腊人,他积极地认可这种政策的效果。我在考虑,莫非“蛮族统治下的和平”远比“罗马统治下的和平”短命也是因为这种差别?
如前所述,行政完全交给败者负责,因为蛮族没有这种组织,不得不全部交出行政权。胜者在行政方面并不插嘴,一定起到了使罗马人忘记自己是败者的作用。
可是,如果想起罗马人过去在共和政体时代实行的“同化败者”的路线,两者之间的区别就会令人印象深刻。罗马人让被征服者以辅助兵的名义,与正规军的军团兵一道参与军事,承担对国家来说最重要的安全保障任务。辅助兵如果服役期满,退役时可以拿到罗马公民权。公民权是世袭权利,他们的儿子就可以报名参加只有罗马公民权拥有者才有资格加入的军团兵。如果不选择从军,也九*九*藏*书*网可以享受与世代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完全同等的权利。
对这种分工败者一方也无不满,反正罗马帝国军队有名无实,实际上士兵都出身于蛮族,这样的时代已持续很久。在罗马人中,躲避军务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胜者决定军事由自己管理,这在罗马人看来,就等于把自己的安全托付给别人。但公元5世纪的罗马人忘记了这个决定意味的重要性,奥多亚克的决定反倒受到罗马人的欢迎。
这种不同似乎并不能归咎于奥多亚克一人。正如尤里乌斯·恺撒在《高卢战记》中指出的那样,众所周知,自古以来,日耳曼民族的统治方式就是在自己与被征服的其他民族的居住地之间设置荒地隔离带,除最小限度的需求之外不进行交流。因此,他们原本就不适应罗马人偏好的“同化”政策。话虽如此,我们很难一成不变地看待日耳曼民族,毕竟公元前1世纪的恺撒时代和与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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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接触已成家常便饭的公元5世纪情形已经大不相同。奥多亚克并非不懂利用败者的人才。在很多领域,西罗马帝国时代的组织和官员得到保留,亦即在这些领域工作的罗马人也在配合奥多亚克的统治。这与战败后日本当政者配合胜者美国的军政当局对日本进行统治的情况相类似。尽管双方为了在尽可能好的状态下“共存”而合作,但这并不是两者的“同化”。
而且,如果出身于部族族长家族或有优秀才能,不必等到服役期满退伍时才能获得罗马公民权。如果当上辅助部队队长,立即就会被授予罗马公民权,可以出席大元帅和军团长主持的作战会议。即使昨天还是敌人,只要敌对关系结束,就会被视为自己人,对其中的优秀人才,还会获得与本国优秀人才平等竞争的机会。这样,仅在军事方面,同化败者做得就很彻底。罗马人在使用人才方面不分胜者败者。正因如此,九*九*藏*书*网罗马帝国统治下的希腊人、以《希腊罗马名人传》作者而闻名的普鲁塔克断言,罗马之所以强大的重要原因首先在于他们对败者的同化政策。
尽管如此,“蛮族统治下的和平”接力的第一棒奥多亚克对意大利的统治持续了17年。奥多亚克自己没有兵力,只能召集蛮族出身的士兵。蛮族集中居住在拉文纳及其附近的意大利东北部,意大利半岛其他地方连蛮族兵的影子都看不到。在这样的状态下,奥多亚克的统治居然持续了17年。在此期间,没有发生帝国其他行省常有的被统治者的叛乱,也没有关于难民从意大利东部逃入东罗马帝国的实例记录。
在司法上,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也有不同的法律。蛮族之间使用日耳曼法,罗马人之间使用罗马法。只是法律上罗马法相当完备,实际上极少案例用日耳曼法裁判。
天主教派信奉神、耶稣基督、圣灵三位一体说。阿里乌斯派则认为耶稣无限接近神性但不是神。两九*九*藏*书*网派之间的相互责难不是针对“异教”,而是针对“异端”。换言之,这不是信奉的神不同,而是对神的解释不同,是追随同一个神的方式不同。在200多年前的尼西亚公会议上,天主教派被定为正统,阿里乌斯派被确定为异端。因为都相信自己的主张方为正统,形成了两派之间长期的敌对关系。
日耳曼人与罗马人的“共存”成功了。历史学家给这个时期起了一个名字:“日耳曼-罗马王国时代”。对奥多亚克而言,敌人不在国内,他的敌人正在意大利半岛之外逐渐形成。
奥多亚克毕竟不是罗马人,而是日耳曼人。他实施的少数胜者统治多数败者的政策不可谓不明智。但是,所有这些政策都是考虑与败者的“共存”,而并未想到“同化”败者,这一点清楚地表现在胜者日耳曼人与败者罗马人承担的工作方面。
以上就是西罗马帝国灭亡后胜者与败者“分栖共存”的实际情况。果若如此,共存就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