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帝国的边境
胜利与宽容
凯利亚里斯不同于以上列举的几位在罗马史上光彩夺目的大人物,并且他的对手不是什么强大的敌人,只是发动叛乱的行省人民而已。在他决定投入9个军团的阶段,罗马一方可能就已经胜券在握了。只要胜券在握,怎样进行战后处理应该也会一目了然。
首先,对于背叛罗马后发誓效忠高卢帝国的军团兵,只用一句“一笔勾销”便给予了宽恕。这些人身为罗马公民不仅背叛了祖国,作为罗马的正规军也违犯了罗马军的军规,如果是现代的话,势必难免被移交军事法庭。
至此,高卢帝国在不到半年内便土崩瓦解了,从尤里乌斯·奇维里斯率领巴达维人点燃反抗罗马的战火算起,也不到一年时间。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罗马人对于这次“高卢问题”的处置方式。
你们和其他高卢人不同,有起兵反抗罗马的经历。请你们根据这个经历想想,是继续支持必定失败的叛乱,还是回到我们罗马人的怀抱,彼此成为共存共荣的同伴,希望你们慎重决定。
如果这种和平被破坏的话,第一个受害者就是你们高卢人。因为诱发战争的最大原因是对黄金和财富的欲望,如今这些正掌握在你们的手里。
看到士兵听得入神,凯利亚里斯再接再厉,他下令迎接这些原先的叛徒返回攻打特里尔时搭建的罗马军团宿营地。然后他又强调,不得取笑、侮辱或者冷落他们。
如果将罗马人从高卢驱逐出去的想法成为现实——当然这是上天不允许的,假使上天允许,你们有没有想过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帝国全境必将陷入无休止的战乱状态。
那就是罗马人自己认为发生从巴达维人的叛乱到创建高卢帝国为止的这一系列事件的真正责任在于罗马一方,塔西佗也写道:“这只不过是罗马人之间斗争的余波而已。”如果不是一年之间先后出现三位皇帝,各为其主的军团兵之间混战不休的话,行省兵的叛乱就不会发生了。如果罗马人没有暴露出自己的无能,也不会让行省人民觉得罗马人不足为惧了。我认为穆奇阿努斯和凯利亚里斯是在充分了解了个中情由的基础上才选择了“宽容”的处置办法。
但是,罗马经过800年的漫长岁月,在幸运的眷顾下,通过严于律己、铲除意欲破坏和平的人,为自己和他人确立起了和平的局面。
英明的皇帝会给行省人民带来利益,这对于我们罗马人来说也一样。但是,如果皇帝昏庸无能,我们这些在他身边的罗马人会受到直接的伤害。不过就像干旱少雨或是降雨过多的自然灾害让我们人类束手无策一样,对于皇帝的不英明或者是昏君的不理朝政、横征暴敛,也只有在能容忍的限度内容忍。认为让特雷维利人出身的托图尔和克拉西克斯来统治的话一切都会转好,也不用再纳税的想法只不过是痴人说梦,他们也要考虑到自己所属部族的安全,所以肯定还会保留军队以防备日耳曼人和不列颠人。九九藏书
面对意欲复仇的部下,司令官凯利亚里斯这样说:
尽管友军成功攻占了特里尔,但是这些人甚至没有从关押自己的简陋小屋和帐篷中走出来,更何况是在被解救后迸发出喜悦,与同胞互相拥抱在一起了。他们很清楚自己犯下的罪过,并且为犯下的罪过感到深深的羞耻。危险和恐惧已经过去了,他们却依然躲在小屋和帐篷中。描写这种场面的一流高手塔西佗这样写道:“他们看起来甚至连阳光都想躲开。”
我推测尤里乌斯·奇维里斯和佩提里乌斯·凯利亚里斯应该是旧交,公元60年也就是距当时10年前的时候,二人都在低地日耳曼军中服役,前者是辅助部队的长官,后者是军团长。二人先后于公元61年和62年左右与手下的士兵一起被派遣到不列颠,参加了罗马的远征。之后二人分道扬镳,奇维里斯再次回到低地日耳曼,凯利亚里斯被派到多瑙河战线,在此度过了数年。彼此的年龄差距应该不超过10岁,奇维里斯的参军时间虽然长,但相当于韦斯帕芗远亲的凯利亚里斯和韦斯帕芗一样属于“后来居上”,所以也是在兵营中成长起来的。此外,在罗马军中,不论是罗马人将领还是行省人民出身的辅助兵队长,同样都是总司令官召开作战会议时的常客。即便今天二人已经彼此互为敌人,但促使奇维里斯决定与凯利亚里斯进行直接会谈并且凯利亚里斯也在不附加任何条件的前提下接受的背后存在着这样的背景。
从罗马军的传统来看,前线的司令官拥有几乎无限制的裁决权,与汉尼拔讲和是大西庇阿自己决定的,恺撒征服高卢后也按照自己的判断进行了战后处理。至于科尔布罗,虽然由皇帝尼禄委以军队执行作战任务,却未经战斗就决定与帕提亚讲和。
光是凯利亚里斯的这场演讲就足以说服特雷维利人和林贡斯人的实力派人士了,这就意味着居住在罗马帝国的领土——莱茵河西岸的日耳曼系高卢人也脱离高卢帝国回到了罗马帝国一边。剩下的只有日耳曼部族了,这样一来他九_九_藏_书_网们甚至失去了号称“高卢帝国”的资格。
我猜想,凯利亚里斯从意大利本土出发之前就已经从穆奇阿努斯那里接到了指示,因为这个时期穆奇阿努斯正在意大利专心于确保韦斯帕芗皇帝之位的工作,而他采取的方法不是“报复”,而是“宽容”。
罗马人之间的内战已经结束了,罗马军团兵的斗志之高妇孺皆知,而现在必须用这种斗志来重新对付帝国之外的敌人。
日耳曼人且战且退,尤里乌斯·克拉西克斯和尤里乌斯·托图尔都在激战中阵亡,尤里乌斯·奇维里斯的妻子和妹妹也被罗马军活捉。日耳曼人在前往战场时有拖家带口的习惯。被敌军追赶的奇维里斯本想着撑到冬天后能喘口气,但是果断进攻的凯利亚里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他。穷途末路的巴达维人首领提出了与罗马军司令官进行会谈的请求,双方的会谈在莱茵河口浅滩的一处小岛上举行。
士兵脱去这些可怜同伴们的破衣服,为他们洗净身体,然后换上军团兵的新军装。凯利亚里斯利用这个机会把因留在特里尔而被俘的特雷维利人和林贡斯人的实力派人士召集到一起,讲了一段话。佩提里乌斯·凯利亚里斯在9年前的公元61年被当时的皇帝尼禄任命为驻不列颠第九军团的军团长。根据这个史实来看,公元70年的这个时候,他肯定有50多岁了。根据塔西佗的记载,这名前线经验丰富的武将是这样说的:
罗马向高卢提出的要求只有缴纳行省税这一项,在其他所有方面都承认你们的自治权。不仅如此,自从这条路线的创始人恺撒时代开始,便有很多高卢人被提拔担任了罗马军中的重要职务,就连行省总督的职位不是都交给高卢出身的人做了吗?(此处指尼禄时代的尤里乌斯·温德克斯。)罗马的方针是不搞歧视政策,也不闭门自封(指的是克劳狄乌斯皇帝的改革以后,元老院的席位向行省出身者开放的方针)。
这个处置方式是不是凯利亚里斯一个人的主意呢?
我们罗马人决定将莱茵河作为防线,这当然是为了保证意大利的安全,但同时也是防止高卢全境被阿利欧维斯图斯(与恺撒交战失败的日耳曼武将)的子孙占领。你们不会认为现在的奇维里斯率领的巴达维人和莱茵河以东的日耳曼人与生活在恺撒时代的他们的祖先不同,会对高卢人怀有好感,并能够和高卢人亲切交往吧?如果是的话,那简直就是幻想。
我本人既不是善于言辞的政治家,也不是律师,因为我选择了通过武器让罗马公民的存在理由获得认可的方式。但是,鉴于你们现在的状态(败者的状态),我想你们还是听听我拙劣的言辞比较好。如今罗马与特雷维利人还有林贡斯人之间的战斗结束了,与其胆战心惊,不如冷静地听听我的话。九九藏书
并且这些日耳曼人将高卢人吸引到自己一方时的惯用口号永远都是“自由”和“独立”这两个词,但是请你们不要忘记,人类社会的现实就是,但凡想将别人纳入自己统治下的民族,无一例外都会用这两个词当作旗号。
维特里乌斯曾经因为在对失败者的处置上失误而招致过怨恨,穆奇阿努斯没有重蹈他的覆辙,并且他还巧妙地将因存心报复维特里乌斯而把支持维特里乌斯的克雷莫纳夷为平地的罪魁祸首安东尼·普里默斯降了职,这就是他深谙冤冤相报会导致国家灭亡这个道理的证据。
话说回来,人对于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情,即使是上司的命令也不会妥善执行。所以凯利亚里斯应该也赞同穆奇阿努斯的想法,正因如此,他才能稳住叫嚣着报仇的士兵,重新接纳“变节”的军团兵,接受曾一度倒戈转向罗马的行省人民再次承认罗马霸权的要求,甚至还让主谋奇维里斯放弃了抵抗。
尤里乌斯·奇维里斯也没有被处死。话虽如此,他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继续担任巴达维部队的长官,此后关于他的消息完全中断了。关于曾经起兵反抗恺撒的高卢人维钦托利以及在条顿堡森林中全歼罗马三个军团的日耳曼人阿尔米尼乌斯事后的消息,很多史书都一直追寻到他们去世为止,但唯独关于奇维里斯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及。如果他是被处死的,肯定会有人记载下来,实际却没有相关记载,同时也没有证明他存活下来的史料。他有可能是恢复了平民身份,在莱茵河东岸的某个地方平淡地度过了余生。原因是被罗马军抓住的妻子和妹妹就好像被送回了他的身边一样,从此也没了音讯。
正因如此,希望你们三思而后行。想想你们可以在自己的城市和村庄中享受和平、安居乐业的情景,以及征服者和被征服者都能够享有同等权利的事实,这是不是值得热爱和推崇呢?
穆奇阿努斯还让元老院表决通过了向遭受战火的意大利北部居民提供损失赔偿的提案,曾经支持维特里乌斯的克雷莫纳居民也被列入了赔偿名单中。“一笔勾销”的政策在意大利本土也得到了贯彻。在前任皇帝维特里乌斯一派的人员中,被处死的只有他的亲弟弟卢西乌斯一人,战斗到最后的士兵无一人遭到刑罚。
巴达维人没有被赶尽杀绝,也没有沦
99lib•net为奴隶,而是恢复到了与起兵反抗罗马之前相同的状态,被允许继续作为罗马的同盟者存续下去。并且他们没有加入行省,所以也没有缴纳行省税的义务;作为交换条件,他们需要作为罗马军中的辅助兵服兵役,这与起兵之前也是完全一样的。
凯利亚里斯的这句话将士兵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被带到特里尔之后生活在悲惨状态下的曾发誓效忠于高卢帝国的罗马军团兵。
曾经受奇维里斯重用的女祭司贝莱达倒是被送回意大利,在那里度过了余生,可能是罗马人觉得把她从即使白天也一片昏暗的森林之国转移到阳光普照的意大利就可以削弱日耳曼女祭司的法力。据说这名日耳曼女祭司在意大利重操旧业,生意非常兴隆。
其次,身为罗马帝国的行省人民却禁不住日耳曼人的笼络,打着创建高卢帝国的旗号,试图脱离罗马独立的特雷维利人和林贡斯人也完全没有被追究。除了战死的人之外,在这两个部族的实力派人士当中被处死的只有叛乱的主谋之一——尤里乌斯·瓦伦提努斯一人。
在恺撒将高卢归入罗马的法律管理下之前,罗马人统治高卢用的是武力,这个事实谁都没有异议。但是,我们罗马人成为征服者后,行使这项“胜者的权利”也是为了给整个帝国带来和平。确实,你们被迫负担了缴纳行省税的义务,但是为了保证民族间的和平是需要士兵存在的,雇用士兵就必须支付薪水,而薪水的支付只能依靠税金。
希望你们回想起这样一件事。当初罗马人踏入你们以及其他高卢人的土地(指的是从莱茵河至比利牛斯山脉的高卢全境)不是出于罗马人的征服欲,而是因为接到了你们祖先的请求。那时(恺撒征服)以前的高卢整天持续着部族之间的斗争,处于濒临毁灭的状态。恺撒接受高卢部族的请求进入高卢地区,但是别的部族向日耳曼人阿利欧维斯图斯请求支援。然后这个日耳曼人便想借此机会将高卢掌控在自己手中。日耳曼人的战斗力何其恐怖,罗马人与他们展开过多少次战斗,导致了多少人牺牲,只要你们回想起这些就足够了。
正因如此,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宽容与冷静毫不矛盾。始终坚持“一笔勾销”的凯利亚里斯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更不可缺少“冷静”的任务——与战友盖鲁斯一起重建莱茵河防线。
关于会谈都讨论了什么内容,没有明确的史料记载。塔西佗在《同时代史》中的相关叙述正好在奇维里斯开口说话的部分中断了。并不是塔西佗在此搁笔,而是因为之后的记载在中世以后失传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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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清楚二人的谈话内容,谈话的最后结果还是知道的。但是我认为,促使穆奇阿努斯和凯利亚里斯选择宽容而不是报复的原因,除此之外还有一个。
士兵顺着凯利亚里斯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想起了成为俘虏的同伴们。士兵纷纷对着简陋的小屋和千疮百孔的帐篷呼喊,却没有人答应。士兵又将视线转向凯利亚里斯,什么都没有说,眼泪却已布满了脸颊。凯利亚里斯抓住这个机会对士兵说:
尤里乌斯·奇维里斯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和虽然出身于特雷维利人却决定继续反抗罗马的尤里乌斯·克拉西克斯联名给凯利亚里斯写了一封信,意思是说,如果凯利亚里斯有意成为高卢帝国皇帝的话,二人愿效犬马之劳。然而这位罗马的武将连回信都没写。奇维里斯仍然不放弃,他又将写给凯利亚里斯的信件副本寄给了身在首都罗马的图密善,以期借图密善的告发让担心前线的司令官投敌的穆奇阿努斯解除凯利亚里斯的职务,将其召回本国。但是韦斯帕芗年轻的儿子图密善把信件转给穆奇阿努斯后,他只是扫了一眼便扔到垃圾桶里了。于是奇维里斯和克拉西克斯不得不面对重新收复莱茵河西岸后直冲河口而来的凯利亚里斯的罗马军和已经集结完毕的盖鲁斯指挥的罗马军这两支军队的猛攻。
再次,是前面提到的对巴达维人的处置。对于充当了叛乱发起者的这个部族,罗马也贯彻了“一笔勾销”的方针。
抛弃罗马帝国,向蛮族帝国宣誓效忠只不过是造化弄人。他们这种有损名誉的行为以及之后的悲惨遭遇,追根溯源都是他们的司令官和几名军团长对皇位的觊觎,以及被抓住这一点的敌人利用的结果。因此,一切从今天重新开始。对于他们以前的行为,皇帝(韦斯帕芗)和身为司令官的我可以一笔勾销。
这一系列现象中唯独不存在“报复”一词。比起行使“胜者的权利”,罗马人选择的是以“宽容”相待。不是因为他们醒悟到了人道主义的可贵,而是他们觉得这样更有效。
只不过,这些前线司令官的决定需要事后经过元老院的表决和公民的赞同才能通过立法被确定为国策。话虽如此,其实可以说他们的决定几乎没有被否决过。
距那时已经过去了130年,可是日耳曼人一点儿没变。他们依然没有放弃跨越莱茵河入侵高卢的想法,他们排斥与其他民族的融合,认为掠夺其他民族的物资是理所当然的,并一直持续着居无定所的生活习俗。他们离去之后只会留下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这些日耳曼人当然会长期觊觎高卢这片肥沃土地的主人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