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鼓卷
伪菩萨
“这可真是……”
“蛇再次出现后的第三天,那智小姐变得怪异起来。”
宅子里经常出现各种蛇。像虎斑游蛇、蝮蛇、锦蛇等,各式各样的蛇在宅子里游走。家盛睡觉的时候,蛇还从他的脸上爬过。
可是第二天,家盛什么都没有做。因为等到早上醒来,他仍然觉得昨晚的事是个梦。
博雅停止吹奏叶二,用不安的声音问。
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一半浸在池子里,一半留在岸上,观音堂正是建在那巨岩边。
“老人家,还请——”
“怎么了?”
“长尾麻吕?是什么?长尾麻吕是什么人?!”
四
恰好在那剩下一半的池子边,有个小观音堂,供着一尊约三寸大小的观音菩萨像。
家盛让人将那尸体与蛤蟆的尸体葬在了一起。
“是吗?”
“阻碍得了。”
那散发着金银光芒的菩萨又环绕在老人周围飞舞。
小姐一开口,四周的蛇也一齐骚动起来,扬起了镰刀形的脑袋。
“有意义。那个男人会因此痛苦,我就开心了。”
人们听说了家盛府上的情形,在背后议论纷纷。
“家中有人发现后,大喊小姐。据说小姐回过头来,口中竟然叼着青蛙。原来她在池子里捉了青蛙,想生吞入腹。”
“不,我可用不上钱。”他说得极为自然。
“她出生于巳年巳刻,您的宅邸恰好建造在大内的巳位。这两点与今日发生的事有一定的联系。”
五年前,那智还只有九岁。
“您可告诉那智小姐了?”
正是夜里,浓郁的紫藤花香气溶在夜色中。
“跳麻吕?”
“你、你干什么……”
“走在大路和小路上的人或许会受到惊吓,不过无妨,那些蛇并不伤人性命。”
二
“这就是在跳麻吕四周飞舞的东西的真面目了。因为他自称菩萨,家盛大人便把这些东西看成了乘云而飞的小佛陀。”
据说夜深时分,藤原家盛在床上听见有个声音这样说。
“你受人之托,就是晴明我受人之托,博雅。”
“所以呢?”
“告诉那智小姐来龙去脉之后,还请您做好举行婚礼的准备。”
爬着爬着,那绳子开始向外爬去。
“唔、唔……”小姐用男人的声音呻吟着,“嘶、嘶。”
“晴明大人,您可算来了。要是您不来,我今日都打算弃宅而逃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小姐抬头看向晴明和博雅。
确实是听见了,可当时家盛还在睡梦中,无法分辨那究竟是梦中的声音,还是真实的声音。
“那您就是观音菩萨吗?”
“再过五年,她便十四岁了。那等到十四岁的时候可好?”
“啊,可真是出落得标志极了。我许久以来的等候也算值得了。”
喝完杯中的酒,安倍晴明问道。
“怎么了?”
那不是梦。在枕边的黑暗中,有一个身着黑色水干、头戴折乌帽的老人,如同蹲着一般坐在地上。
“就是家盛大人五年前受封的那块地吧?”
之后的话已经无法从那智口中说出来了,因为晴明用右九_九_藏_书_网手捂住了她的嘴。
“是那观音堂的主人。”
嗡……嗡……嗡……
五
“嗯。”
之前是想从晴明的手中逃离,现在看起来却像在痛苦地挣扎。
“我是你拜过的菩萨。”
“刚才我取出绳子时,也拿出了这个,不过藏在了手心里。”晴明说。
“等它们爬到鸭川河滩,我便会在那里放了它们,如此就结束了。之后剩下的是——”
之后,蛇也好,梦也好,家盛都已忘得一干二净,就在此时——
地板上到处是虎斑游蛇。走在府中,梁上时不时地往下掉锦蛇。柱子上缠绕着蝮蛇。
因为是在梦中,家盛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片刻后便会苏醒,就让她睡一会儿吧。”晴明说着从那智口中取出了小纸片。
“水池里?”
那尸体四周围绕着许多金蝇银蝇,嗡嗡地飞舞着。
“就是五年前的那件事啊——”博雅将手中的酒杯往嘴边送,而后一口饮尽。
“立刻拿出来!”
又听见了同样的声音,家盛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是的。”
博雅从怀里取出叶二,几乎与此同时,晴明一下子将绳子扔到地上。
“走吧。”
听到这些,家盛终于想起了五年前发生的事。
从屋顶上啪啪掉下来的蛇,也跟在绳子后面爬行。地板下也钻出了蛇,数量之多让人难以想象。庭院中的石头下也开始出现蛇,松树枝上同样掉下蛇来,这些蛇都跟在绳子后面爬着。
“就算是吧。你拜托的事,就是那闹心的蛇,我倒是能帮你解决。”
“您说的是真的吗?”
“家盛大人照办了?”
在天竺,孔雀是专吃毒虫和毒蛇的灵禽,因此成为佛教的守护神——明王之一。
“不管是梦还是真,您知道约定就是约定,必须要遵守吧?”
每每发现蛇,总会将其捕杀,扔到府外,却丝毫不见有减少的迹象。
门开了。绳子从那里向外爬走了,后面跟着无数条蛇。那可不是一两百条,或许有千条万条。
她不时地露出白牙,呼出带着腥味的气息。
蛇顿时扭过镰刀形的头,瞪着掉在地上的绳子。
嗡……嗡……
“迎接谁?”
第二天早晨醒来后,家盛仍然记得那个梦。
六
“一开始没有。但要是不这么做,小姐就闹个不停,不用手便能在地上和庭院里飞快地爬行,甚至想爬进池子里捕捉青蛙。家盛大人实在受不了,才开始给小姐捉青蛙。”
说完,晴明打开纸片给博雅看,上面用梵文写着:
“家盛的宅邸中有怪物作祟。”
那纸片上写着一些字迹。
金色,银色,它们竞相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
“如此继续下去,那智小姐可就要与那长尾麻吕……”
流畅如水的音色犹如闪烁着清辉的风一般,从叶二中流泻而出。那一瞬间,掉落在地上的金色绳子便宛如蛇一般,打结的一端像镰刀形的蛇头那样立了起来。
五年前,藤原家盛从朝廷受封了一块土地。
“我为了制服那长尾麻吕,耗费了精力,才变得如此苍老。还请您务必遵守约定……”
“是蛇屋吧。”
自那以后,家盛的宅邸中便不再有怪事发生了。
不仅如此,那智小姐还自行靠近蛇,让蛇缠绕在她身上。
“那么,我就等到那智十四岁时再来。在这之前,长尾麻吕的事由我来解决。”
“家盛大人,你托人向我祈祷了吧。”他开口说道。
家盛如同央求一般苦苦逼问。老人带着同情的神色望着家盛,那身影比昨晚更快地变浅了。
那智站起来,想要挣扎,可是她只有十四岁少女的力气,甚至甩不开晴明的手。
进出府中的女人,还有人被蝮蛇咬伤丢了性命。
虽是个老旧的观音堂,但也能为观音像遮雨,因此只是修理了一下,基本照旧保留下来。
“家盛大人,五年前我曾与您说,想要那智小姐。不过那时您说那智还小,让我五年后再来。今年恰好是第五年。”
那智是实盛的女儿,今年正好十四岁。
“是孔雀明王的真言。”
结果那一夜,家盛的梦中出现了一位男子。
那是无数发着金色和银色光芒的小佛陀。
“五年前我就想下咒了,不想被跳麻吕妨碍。”
“哦。”
蛇开始向晴明和博雅的方向爬来。
“那家伙住在堂下,与佛像一同受到供奉,不知不觉间就有了奇异的力量。他也看上了这个女人。为了得到她,以阻碍我为条件和家盛做了约定。但是那家伙现在已经耗尽精力,碍不了我的事了。”
“可是,她不过才九岁啊。”
数日后,家盛差人在宅邸的地下挖掘,挖出了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的庞然大物——黑蛇的尸体。
嗡……嗡……
“叶、叶二?”
“哦?”
“估计就会这样。”
“我可不允许你这么做。”
“来人,谁都无妨,快去、快去把门打开……”家盛大声嚷道。
“您说。”
“是、是的……”
说完后,晴明便将藏在右手中的东西塞进那智的嘴巴里。
“接下来我们去那边看看。”
不论是庭院里,地板上,还是柱子上,目力所及之处都爬着大大小小的蛇。
因为小姐周围的蛇都配合着绳子的扭动,一齐动了起来。
如果不是梦,那么今晚那个老人应该还会出现。至于该如何做,到时候再想便是。现在急于应对的话,若是今夜什么都没发生,岂不被世间笑话。
“是的,蛇又开始出现在家盛大人府上。你可真明白啊。”
“那我等就是了。要等多久才可以?”
那是个矮胖如岩石般的老人,只有一双大眼向外突出,用锐利的眼神注视着家盛。
“你说什么?!”
老人的身影随即消失不见。
正如晴明所说,不一会儿,他怀里的那智也安静下来。
“而且蛇比以前更多了。”
“嗯。”博雅点点头,继续说道,“说起这次的事,还有更加糟糕的。”
“与蛇有缘?!”
晴明看着那智小姐。
“已经晚了。仅仅是这样现身,就用尽了我的精力……”
“这样可不好,晴明。”
“总之,我只剩几日的生命了。今天如果您无法兑现诺言,可是会有祸事上身的……”
“家盛大人,可否让谁打开大门?”晴明说。
恰好在搬到这里的第五年,之前忘记的事在不经意间想了起来,才做了那个梦。
“那么,明天就去吗?”
“那你能为我走一趟吗?”
夜晚到来了。家盛睡着后,耳边又传来了那个声音。
“是什么,晴明,这个是什么?”
这么说来,五年前的那件事不是梦?
“这是什么?”小姐用男人的声音问道。
让人在堂下搜寻,发现了一只比人头还大的蛤蟆的尸体。
“智?”
“想起了什么?”
三
“正是。”老人点头。
那老人周围浮动着无数豆粒大小、散发着金色光芒的东西。
仔细一看这些小东西,竟然都是菩萨。这些小菩萨乘坐在一朵朵小小的云上,围绕在老人的四周飞舞。
“倒不是没有办法。”
“这些蛇会怎么样呢?”
“云居寺里有一位叫净藏的法师,从他常年穿的袈裟上抽了些丝线,这细绳正是那丝线揉搓而成的。”
“蛟里的智,也是蛇的智啊。巳年巳刻出生,名字中又带着智,而且住在了大内的巳位,就算不愿意,也会被蛇缠上吧。”
“如何了,家盛大人……”
“这、这……”
“菩、菩萨?”
“晴明啊,该怎么办?”
虽然没有放在心上,可从第二天开始,宅邸里便没有蛇出现了。
在家盛的带领下,他们走进宅子,发现里面坐着一位被无数的蛇包围的小姐,看起来有十三四岁。
“这样的话,不是挺好吗?”
“晴、晴明?!”
“那您希望要什么呢?”
“怎么怪异了?”
在晴明宅邸的外廊上,晴明和博雅相对而坐,正在饮酒。
老人的身影越发淡去,不久后便没了踪影。同时,围在老人周围嗡嗡飞舞的菩萨也消失了。
家盛从叡山请来和尚,请他在观音堂前祈求,让菩萨平息蛇乱。
“就是说让我解决这件事,对吗?”
“或许您还没有察觉,那智小姐原本就是与蛇有缘的人。”
“我来迎接了。”
“智在日本古语中就指代蛇。虎斑游蛇以前也读作智,而且在古代,三轮山的神明为蛇身,其名字便是大己贵神,里面也有智。”
“是要硬来,还是好好谈谈……”晴明走向小姐,在她面前站住,“事到如今,你已经无计可施了。”
“你、你是谁……”
“好了,这下都已经平息了。那么我们走吧,博雅——”
“可是,蛇实在太多了,便在池子边建了www.99lib.net观音堂,供奉观音菩萨像。”
这位男子身穿黑色水干,头戴折乌帽,像矮矮胖胖的石头一般。
“迎接那智小姐。”
博雅将叶二抵在唇边,开始吹奏。
它们一边飞舞,一边发出这样的声音。
唵摩由啰讫兰帝娑婆诃
“没用的阴阳师来了?”她用男人的声音说道。
“请这边走。”
“反正是个梦……”
说话时,晴明已经迈出了脚步。
“我、我知道了。”
“喂,晴、晴明,没问题吗?!”博雅问。
晴明用指尖捏住绳子,在另一端打了一个结。
“那智小姐名字中的智与蛇的发音一样,所以小姐可能与蛇有某种因缘吧。”
在家盛发呆之际,老人的身影慢慢变浅。
“你说什么?”
小姐本来是害怕蛇的,但自从被什么东西附体后,就变得一点也不怕了,而且蛇也不会袭击和撕咬她。
“晴明——”
“据说从那个晚上开始,老人就不再出现了。”博雅说。
“正是。昨天,家盛大人托我问你,有没有办法解决……”
家盛睁开眼,直起上半身,发现老人正坐在枕边。他看起来显然比昨夜更老了,身体也缩得更小。
那土地位于东市的东边,面朝西洞院大路,是一片荒地。家盛雇人将土地整理了一番,然后建了宅邸。
家盛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看着晴明。
“关于这一点,我要和你做一个约定。”
在黑暗中,有无数闪闪发光的东西在舞动,散发着点点金光。
博雅吹奏笛子,绳子便和着笛音像蛇一样在地上逶迤前行。
眼前是数也数不清的蛇。
“第五年,那男人变成老人的模样出现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晴明。”博雅说。
“晴明啊,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总之现在家盛大人是焦急万分啊。”
“说今后每天早晨都要捉十只青蛙奉上,他要吃那东西。”
还是说,这次同样也是做了个梦呢?
“你有个女儿,是叫那智吧。让那女孩来做我的妻子吧。”
“怎么一回事?”
耳边回响着幽幽的低沉的声音。
绳子向外爬去的时候,蛇也跟在后面。
同时,那些豆粒大小的发着光的菩萨也消失了。
“这样没、没问题吗?”家盛问。
“不久前听说要请不知哪里的阴阳师来,我正等着呢。”
这时,屋子里开始发出声响。
“不可能,我的手段还多得很。让这女人赤裸裸地在街上走,随处大小便,在人前吃粪,这些事我还是能做的。”
“然后啊,晴明,家盛大人觉得实在太奇怪,就派人调查,发现三十多年前那里是有人住的。”
晴明微笑着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了两尺多长、闪着金光的细绳。
“蛇又出来了吗?”
“无妨,博雅,马上便会平息。”
“真是徒劳之举。”
不一会儿,如此之多的蛇都跟在绳子后头爬到外面去了。
绳子从地板爬向外廊,然后出了庭院,蛇也开始爬出庭院。
之后那男子便消失了。
“请、请等一等——”家盛着急地喊道,“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这、这是怎么回事?!”
式神蜜虫手执酒瓶,正往已经空九九藏书网了的酒杯中斟酒。
“就是这么一回事。”博雅放下酒杯,开始说起那件事来。
“一切皆由法肃清,接下来就是等待时机了。博雅啊,用你的笛声即可,吹吧。”
“就是以前在这池子里和我一同活下来的家伙。”
“每日唱诵《观音经》,出现的蛇果然少了,但仍然有蛇在宅子里出没。最终那户人家搬到别处,那片地就成了天家所有。”
据说夜里,感到有冰凉的东西在脸上爬,家盛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抓,结果抓住了一条粗大的锦蛇。
晴明走到庭院中,来到那观音堂的附近。
“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您说什么?”
“老人不再出现后,结果——”
“可、可是——”
“哦?”
“这……还没有……”
“我以为是个梦……”
“事成之后,也就是蛇乱解决后的清晨,我要一份谢礼。”
这时,家盛情不自禁地出声叫道:
“很遗憾,已经晚了……”
“那个男人让人杀了我,埋在地下,所以我才诅咒这个屋子,才诅咒那个人。正好在这里碰到了有缘的身子,我就想用她的身体代替我的。”
“您是……”
荒地上本来有个池子,将那池子填埋了一半,留下一半。
“你说迎接?”
“大白天的,小姐却待在水池子里。”
“是钱吗?”
“回到家中后,小姐一说话,发出的却是男人的声音,说的话也很古怪。”
此时,家盛终于从床上坐起身来。
即使是白日里,也有锦蛇突然从头顶的梁上掉下来,甚至都无法在府中自由地走动了。
“那智小姐似乎是被什么附体了。”
嗡……嗡……嗡……
在各种迁居的仪式结束后,家盛马上搬进了宅邸,家中却发生了怪事。
家盛有个九岁的女儿,名字叫那智。在那智周围的蛇尤其多,那情形真是危险至极。
那不是一只两只,也不是十只二十只,数量可能更多。
“那智小姐呢?”
“走吧。”
博雅跟在了他的后面。
“某天早上,她的身上竟缠绕着将近三十条蛇,在被窝里睡着。”博雅低声说道。
“博雅,拿出叶二。”
“这可真是……”
“说自己不是那智,而是长尾麻吕。”
一
“我艰难地活到现在,也不得不去那个世界了。看,这些东西正在我周围飞舞。这就是征兆。”老人看向自己四周乘云而飞的东西。
晴明说着,微微低下了头。
月光中,缠绕在松树上的紫藤垂着几串繁盛绵密的花。蜜虫的身体和吐息也散发着与那紫藤花一样甜蜜的香气。
“说了什么?”
晴明让那智仰面躺在已经没有蛇的踪迹的地上。
“那么,我明晚再来,还请您务必遵守五年前的约定……”
“嗯、嗯。”
是那梦中出现的男子做了什么,还是蛇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呢?家盛并不清楚,可是蛇不再出现,确实值得庆幸。
房屋像遇上地震一般开始摇晃,梁柱之间的结合处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比听到的情形还惊人呢。”晴明说。
此时,那智的情形也出现了变化。
老人的身影越发浅淡,越发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