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计中计，张仪助楚威王灭越
无疆扫他一眼：“张子仍无音讯？”
司剑吏与两位侍从陪着无疆走向国师伦奇的军帐。
在内方山深处的湫淳别宫里，张仪正在陪威王对弈，内臣急进：“启禀陛下，越王使上大夫吕棕前来议和！”
内臣也怔一下：“这……在下也是不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无疆、公孙蛭陡然腾身飞起，如两只大鸟般掠过空中。
无疆又问：“难道无疆之首不配张子试剑吗？”
无疆正欲说话，前方忽又传来一阵异响，急抬头望，见一队楚人蜂拥而至。
贲成怔了下，望向阮应龙。
威王觉出张仪话中有话，问道：“爱卿之意如何？”
张仪寻到一块木板，拿笔在上面画出形势图，拿笔头指图：“吕大人请看，这是溳水，这是陪尾山。此山南北二百余里，东西仅三十余里，是天然屏障，楚人防守甚弱。山中有一捷径，名唤羊肠峡，长不过四十里，甚是险要。大王可引领大军从此处填平溳水，攻克河防，突入此谷，控制两端谷口，不消两个时辰，大军即可横穿陪尾山，突出重围。楚人重兵均在夏口、溳水一线设防，山东或无兵马。大王只要冲破眼前防线，即可长驱东下，沿坻琪山北侧退向昭关。过去昭关，就是大王地界了。”
“如此险要之地，楚人必设重兵防守，我已疲弱不堪，如何突破？”
“仪剑术虽然不精，却愿向大王推举一位真正的剑士，或可称大王心意。”言讫，张仪朝站在身边的公孙蛭深揖一礼。
陈轸不假思索，转对黑雕道：“多放几个人，盯牢张仪、荆生等人，不可惊动他们！”
昭阳想了下，问道：“陛下是想让张子前往甬东？”
“大王美意，在下万死不足以报。只是——”张仪拱手谢过，“眼下时机尚不成熟，还望吕大人转奏大王，再候一些时日，待在下——”
贲成怒道：“你……你这反复无常的小人，休再聒噪，吃我一剑！”仗剑正欲冲出，无疆伸手拦住，淡淡说道：“贲爱卿，他说得是，的确是寡人自取其辱！”转向张仪，揖道，“张仪，无疆沦至此境，并不怪你。不过，寡人尚有一事不明，请张子指教。”
“吕大人放心，陪尾山守将景翠与在下甚厚，在下可说服他网开一面，让出一条通路。”
“爱卿所言甚是，”威王听到是这事，当下松了口气，“不过，爱卿所虑，张子早已想到了。这几日来，张子与寡人日日商议治越之事，计划将越地一分为三，设江东郡、会稽郡、南越郡，同时厚葬越王，对越轻徭薄赋，以安抚越人。”
“陛下圣明！敢问陛下欲使何人为会稽令？”
“大王若是偏安于东南一隅，或可自保。可大王偏偏不自量力，兴师劳民，征伐无罪，以卵击石，岂能无败？今日天下，早非昔日勾践之天下，大王却在刻舟求剑，一味追寻昔年勾践称霸之梦，是不知天时；大王离开吴越山地，转而逐鹿平原，如虎入平阳，是不明地利；大王无端兴师，盲目攻伐，是不知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大王皆不占，唯逞匹夫之勇，岂不是自取败亡？”
双方飞身至场中心，互见过礼，各自拔剑摆势，发声喊，斗成一团，但见剑影，不见人形，顷刻间，场上倒下五具尸体，另有一人左腿被削断，以剑拄地，拱手作势。
张仪、楚威王、太子槐及众将士也似明白过来，急赶过去，果见二人均已气绝，两柄宝剑不偏不倚，互相插在心窝上，至于他们是何时又如何出剑并插向对方心窝的，在场诸人没有一个看得清楚，说得明白。
“回禀大王，仪剑术不精，何能加刃于大王？”
“谢陛下褒奖。”昭阳抱拳谢过，轻声问道，“敢问陛下，怎么不见张子呢？”
无疆忖知大势已去，只好长叹一声，在众人的护卫下扭头东去。无疆、贲成等护住越王奔走一程，看到楚人并未追赶，遂顿住脚步，计点人数，见只冲出三千余人。
“走了也好。”无疆抹去泪水，转向贲成、阮应龙，“两位爱卿，眼下能走路的还有多少？”
“哦？”威王略显惊讶，“爱卿请讲。”
无疆神色微凛，沉思有顷：“寡人听到了，伦爱卿，你好好休息。”缓缓起身，走出帐外，转对司剑吏，“召上大夫吕棕大帐觐见！”
吕棕赔笑道：“哦，敢问大王，张子如何添堵了？”
吕棕连连拱手：“在下代大王谢过张子，谢过景将军了！”
“好是好，只是——景将军那儿——”
就在二人走出不久，不远处的阴暗处果有一条黑影轻轻蹿出，悄悄尾随身后。黑影跟有一程，见吕棕与荆生拱手作别，步入越国使臣歇脚处，适才转过身子，一溜烟似的跑入一个院落。
张仪起身走至威王身边，在他耳边低语有顷。
吕棕谢过，忐忑不安地起身走至客席，看到一地狼藉，棋局掀翻，黑白棋子四处散落，尚未说话，楚王已冲内臣骂道：“你眼瞎了，还不快点收拾，让客人耻笑？”
在越人悉数钻入羊肠峡后，昭阳、屈武率军将陪尾山四面围住，两端谷口更被堵死。眼见大势已去，阮应龙饮剑自尽。越人群龙无首，又耐不住腹中饥饿，成群结队地走出谷口，缴械降楚。
“这……”
“大王请讲。”
闻听此言，楚威王亦分开战将，跨前一步，深揖一礼，朗声道：“熊商见过越王！熊商准允张子所请！”
无疆不退反进，引众人直迎上去。
“夜长梦多，事不宜迟。明日午夜，就在子时吧。”
“嗯，”威王点头赞道，“爱卿所言甚是，越人未治先分，心必不服，不服，或生祸乱。寡人准你所奏，暂设会稽一郡。”
“唉，”吕棕叹道，“事情紧急，在下也就瞒不得张子了。军中早已断粮，大王那儿一日也耽搁不起了。”
伦奇果是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睁眼见是无疆，伦奇挣扎几下欲见礼，被无疆按住。伦奇眼中滚出泪水，声音小得几乎无法听到：“微臣不能侍……侍奉大王了。”
众人扭过头来，无不瞠目结舌，因为前方数百步处，黑压压地站着无数楚卒。中间现一华盖，华盖下面昂首而立的竟是楚王熊商。左右两侧各有一军，将者分别是太子熊槐与客卿张仪。张仪身边虽无楚卒，却有数十褐衣剑士，排在最前面的是公孙蛭、公孙燕和荆生。
陈轸趋前，在昭阳耳边私语有顷。
“大王虽说无缘于湛泸，仍不失为一代剑士。大王若识时务，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仪愿求请楚王，为大王在甬东觅一宝岛，大王可在那儿与众剑士修炼剑道。”
陈轸转对几个乐伎：“改奏楚调。”
越王无疆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疼在心里。这日后晌，无疆闷闷地坐在中军帐里，两眼微闭，似入冥思。迎黑时分，一名侍从端上一锅肉汤，里面有一根马骨头，另一卫士端进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小块马肉。二人在几前跪下，分别将汤、肉摆在几上。
九九藏书无疆与公孙蛭相对而立，各按剑柄，谁也没有出剑，但站在最前排的军士似已禁受不住他们身上的逼人剑气，不自觉地退后数步。
吕棕亦抱拳道：“不才吕棕谢大王抬爱。敢问大王因何震怒？”
陈轸退回原位，拱手道：“在下恭候佳音。”
吕棕更是目瞪口呆，手指张仪，惊道：“张……张子……你……”
“这可如何是好？”吕棕急得跺脚。
两剑各入对方胸部，二人紧紧贴在一起，同时倒地。
吕棕急道：“大王还有一言，望张子考虑。”
“我虽歼灭越军，只能说是功成一半。越地广袤，越民蛮悍，无疆虽死，其子仍在。陛下虽服越人，其心未服，微臣恐其日后有变。”
“这——”
“你说得是。”张仪沉思片刻，抬头道，“这样吧，你让大王组织精锐，全力拼杀，景将军再使老弱守于谷口，两军交接，胜负立判，景将军佯作败退，陛下责怪时也好有个交代。”
“儿臣领旨！”
“吕爱卿，张子既然定于明日子夜突围，时辰也不多了，你去召请贲将军、阮将军进帐听令。”
看到二人各穿麻服，无疆知道伦奇没了，泣道：“国师几时走的！”
昭阳亦拱一下手：“上卿一向无事不登门，今日来此，必有大事。”
五人再拜相泣，只不肯离去。正在此时，帐外传来马蹄声，越王知是贲成他们到了，急道：“寡人将社稷交付你们，你们——”猛一挥手，“还不快走？”
“功败垂成？”昭阳一怔，“在下愚笨，请上卿明言。”
不一会儿，吕棕领着贲成、阮应龙走进。
威王点头。
又有三名褐衣剑士飞出，眨眼间竟又横尸于地。贲成微微冷笑，将剑入鞘，屹立于场。
贲成缓缓起身，缓步入场。
“大王——”众人泣不成声，连连叩头。
贲成气结：“你你你……你真是个无耻之人！分明是你蛊惑大王弃齐伐楚，为何反说是越人自取其辱？”
昭阳似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挠头道：“这——”思虑有顷，恨恨点头，“嗯，上卿说的是，难怪张仪要在下放走无疆，原是要夺此头功。”
贲成顾不得许多，身先士卒，率数十剑士头前杀去。那些楚人果如张仪所述，净是老弱之辈，越人却是精锐在前，个个奋勇。不消一刻，楚人丢下数百具尸体，仓皇遁去。阮应龙引兵在溳水东岸布置防守，贲成则从俘虏口中探出羊肠峡谷口所在，引众杀入谷中。
“在宫外候旨。”
“谢大王褒奖！大王请！”公孙蛭退后三步。无疆亦退后三步。
无疆微微睁开眼睛，扫一眼二人，轻道：“撤下。”
“大王息怒，容仪一言。”张仪侃侃言道，“大王试想，去岁仲春，大王谋划数年，盛气凌人，集三军二十一万于琅琊，势如张弓搭矢，不发不为尽兴。当其时也，仪若劝大王收兵回越，苟安于东南一隅，大王愿意听吗？如果不出张仪所料，大王必不肯听，亦必兴兵伐齐，而伐齐必败。仪想，大王与其败于齐，何如败于楚呢？仪是以劝大王伐楚。”
众人停下，诧异的目光无不投向陈轸。舞至兴处的伊娜不知所措，僵在那儿。
黑雕领命而去。
“葬礼？什么葬礼？”
众军士上前，将尸体拖至一边。第二轮开始，双方再次各出三名剑士。因无疆的剑士连杀数阵，又走数日，体力早已不支，未及几合，全都战死。这边刚刚战死，无疆身后就又飞出三个剑士接战，不一会儿，又全部战死，公孙蛭这边也战死二人，仅余一人，持剑亮相。
帐外军士见是越王，急入禀报，不一会儿，贲成、阮应龙及几员战将走出营帐，在外叩迎，无疆将他们一一扶起，步入帐中，坐在伦奇榻前。
张仪摆手，众弓弩手放下弓箭，但仍保持极度警惕。
吕棕走出殿门，怅然若失地步下台阶，刚刚拐出守卫甲士的视线，就有声音从旁传来：“吕大人。”
“你——”无疆怔有一时，不无悲哀地长叹一声，“唉，张子，寡人视你为高士，信你为知交，临终求你一剑，竟不肯赐么？”
吕棕扭头一看，见是荆生，大喜道：“荆先生！”
“在下愿闻其详。”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昭阳脸色大变。
“据张爱卿说，无疆曾经提过两个夙愿，一是死于高手剑下，二是葬于大海深处。他的第一愿已经实现，他的第二愿，寡人也已准允他了。”
“陛下，”张仪微微一笑，再次拱手告退，“坚果指日可吃，微臣观陛下心思，断不肯议和。既然陛下不肯议和，微臣在此就有不便，还是避让为好。”
“公孙蛭？”无疆目视贲成及众剑士，见他们亦是惶惑，只好转向公孙蛭，“无疆孤陋寡闻，敢问老丈是何方高人？”
张仪紧揽住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向场中。
“原本也是这个计划，后来大王听说楚王驾临内方山，也是求成心切，就——唉，都是往事了，不说也罢。”
张仪表情忧虑，陷入长思，有顷，抬头亦叹一声：“唉，在下被封死音讯，此等大事，竟是一丝不知。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解。”
香女陡然意识到什么，惨叫一声“阿爹——”飞身扑向公孙蛭。
又过数合，贲成奋起神威，一剑刺中荆生左腿，荆生反手一剑削断贲成右手。贲成血流如注，宝剑脱落。双方各退一步，荆生将贲成的剑拣起，递还贲成。
“非张子不可！”
双方见过礼，三名褐衣剑士将他围在中间，摆开架式。贲成与他们周旋几圈，发声喊，陡然出剑，但见一片剑光，一团人影，眨眼工夫，三名褐衣人已呈品字形横尸于地。
贲成使人察看，果如张仪所言，谷中并无伏兵。谷道时宽时狭，最窄处仅容五人通过，越人只好排成一字长蛇，蜿蜒行进。黎明时分，前锋已近东端谷口，后尾仍在西端谷外。直到此时，楚将景翠似也“猛醒”过来，引领大军扑杀。负责殿后的阮应龙一面加快组织部众入谷，一面率众迎上厮杀。景翠似是再次“不敌”，眼睁睁地看着阮应龙等且战且退，钻入谷中，而后引众在谷外筑垒。阮应龙亦使人于谷口筑垒，两军对峙。
阮应龙也是一愣。这是仅存的战马，二人本欲用它们保护越王，率先冲出重围的。
别宫建在山上，宫门距殿门尚有数十丈高，几百级台阶。吕棕在内臣的引领下拾阶而上，远远望到张仪被两个持戟甲士押送着走下台阶，大吃一惊，顿步望向内臣：“请问大人，此人为何被人押送出来？”
他们的较量，只在眼睛上。
吕棕本为议和而来，听闻此言，面色煞白，两膝微微颤动，连声音也走调了：“大……大王……”
众人惊愕，各睁大眼盯住二人，生怕错过下一个回合。
行不过一里，身后忽然传来密集的战鼓声和冲杀声，一彪军从附近林中斜刺里杀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将越人拦腰冲断，死死封牢谷口。无疆大惊，顿住9９lib•ｎｅt脚步，回首急视，远远望见晨曦中现出一面旗帜，上面赫然写着一个“昭”字。
“寡人深以为善，已经准允他了。怎么，爱卿可有异议？”
吕棕跟随荆生七弯八拐，走进一处院落。
“大王亲口告诉在下，只要张子助大王灭楚成功，大王即封张子为侯，领荆地两千里。”
“此诚无疆之愿也！公孙先生，请！”
“这——”张仪面呈难色。
“唉，”越王长叹一声，“寡人与社稷，不能两顾了！”
场上众人大多眼睛疲劳，心力用尽，有人竟已忘掉这是高手在角斗，甚至有人打起哈欠。楚威王的眼睛似也看得累了，抬手揉眼。
几个乐伎改奏楚乐。
“吕大人有何顾虑？”
二人见过礼数，各摆架势，开始出剑相斗。贲成剑术原本高于荆生，但因此时身困力乏，又连战数场，显然不济，二人你来我往数十合，竟然战成平手。
内臣急急跪在地上，俯身收拾棋局。
张仪、景翠别过前来送行的太子槐、昭阳、屈武等人，率大军八万，分舟、陆二路，浩浩荡荡地开往越地。
“公孙蛭！”
吕棕连连摇头：“不瞒张子，楚人完全截断退路，十几万大军外无救兵，内无粮草，早已陷入绝地，纵使想退，也无退路啊！”
“回禀陛下，”张仪神色木然，淡淡说道，“真正的高手，不会再战二合！”俯身抱起昏绝于地的香女，按住她的人中。
楚威王满面怒容，喘着粗气，手指对面的客席：“越使免礼。”
不一会儿，站在王辇后面一辆战车上的太子槐跳下战车，急步走至，朝威王拜道：“儿臣叩见父王！”
荆生嘘出一声，轻道：“吕大人不可吱声，快随我走。”
公孙蛭与越王无疆之间，却是再也没有下一个回合了。
荆生应道：“老奴遵命！”
“哦！”楚威王迅速变过脸色，态度和缓，拱手道，“吕子此来，可有教寡人之处？”
吕棕拱手别过张仪，随荆生走出院门。
“听闻大王剑术高超，草民不才，愿与大王一比高下！”
“还有，”陈轸紧追不放，“这一年之中，何人常伴陛下？殿下身边，何人常随左右？”
无疆无奈，只得传旨三军在两百里范围内自行觅食。越人掘地三尺，莫说是飞禽走兽，蛇蚓鱼鳖，即使块茎、草根也未能幸免。到后来，连树皮也被越人揭下果腹。
无疆大惊，返身就要杀回，却被贲成、吕棕及众剑士死死拦住。无疆细看过去，楚兵足有数万之众，显然是有备而来。越人多在谷中，再多再勇也冲不出那个狭小的谷口。
贲成朝无疆跪下，一拜再拜：“大王，微臣先走一步！”
二人步入厅中，分宾主就座已毕，吕棕拱手道：“大王未得张子音讯，甚是焦虑，特使在下以议和为名，寻机联络，不想真还巧了。”
“依你们五人之力，楚人无人可挡。你们马上动身，向北突围，寻隙杀入大洪山，经桐柏山东下返越。三个月之内，寡人若是安然回返，也就算了。若是寡人有所不测，你五人当同心协力，辅立太子为王，承继越祠。凡不服者，皆以此剑斩之！”
张仪埋头又想一阵，拱手道：“吕大人，此地凶险，在下就不久留了。”转对荆生，“荆兄，你送吕大人回去，千万小心！”
香女悠悠醒来，搂紧张仪，泪如泉涌：“夫君——”
陈轸席地坐下，微微拱手道：“将军百忙之中，陈轸前来打扰，冒犯了！”
无疆拿衣襟拭去泪水，长叹一声：“唉，诸位勇士，是无疆害了你们哪！”
张仪回揖：“大王请讲。”
“事急矣，”无疆急切说道，“你可作为寡人特使，动身前往楚营，明与楚人议和，暗中联络张子，看他是何主意？”从几案上取过一封书信，“若是得见张子，你将此信转呈于他，另外告诉他，就说寡人口谕，若他能助寡人破楚，寡人封他为侯，领荆地两千里。”
张仪佯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呢？大王难道不知‘兵马未动，粮秣先行’这一用兵常理吗？”
“你——”无疆气结，突然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吕棕，面目狰狞，伸手摸向腰间的宝剑。
无疆赞道：“贲爱卿，好剑法！”
“刚刚走的。”阮应龙泣应。
众人又候一时，看到一股污血从无疆的口中涌出。再看公孙蛭，也是如此。
二人目光如电，相互凝视，一步一步走向对方，距五步，各自站定。
张仪再次陷入沉思，许久，抬头望向吕棕：“既然这样了，在下就劝大王暂时退兵。”
无疆望他一眼，从腰中解下越王剑，又从几案下拿出越王玉玺，递与他手，拍手召来四位贴身侍卫，久久凝视五人，缓缓说道：“你等五人皆是寡人心腹，寡人也以心腹之事相托。诸位听旨！”
“是天不助越，张子不必自责。”
“爱卿见外了，”威王呵呵笑道，“与越人议和，爱卿当是好手，怎能避让呢？”
“以爱卿之见，可使何人？”
楚威王两眼圆睁，不肯漏掉一丝细节。
“太好了！”吕棕又惊又喜，旋即又现忧色，“我等虽可脱身，却置景将军于不义之地，如何是好？”
公孙蛭跨前一步，朝越王揖道：“草民见过越王。”
见越王如此凝重，司剑吏与四位剑士面面相觑，跪地叩道：“微臣候旨！”
张仪推局，拱手道：“陛下招待贵客，微臣告退。”
这是一场顶级剑士之间的较量，全场静寂无声，所有目光无不凝聚在二人身上。
威王不无赞许，连连点头。
贲成、阮应龙叩道：“微臣遵旨！”
众人几乎没有看到无疆拔剑，也未看到他回剑入鞘，吕棕就已人头落地了。
“敢问张子有何为难之处？”
二人依旧屹立于地，犹如两根木桩，谁也没有移动半寸。
伦奇重重吸入一气，轻叹一声：“是天要亡越，大王不必自责。”
“眼下看来，大王若要取楚，时机未到；若要退兵，倒是不难。”
吕棕劝道：“大王不必自责。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只要大王全身而退，改日再来复仇不迟。”
无疆面色转怒：“寡人知你是大才，甚是器重于你。你既知必有此败，却又不谏，不是谋陷，又是何故？”
张仪揖道：“大王既抱死志，仪只好从命。”
越人连攻数月，损兵数万，折将十数员，却无尺寸突破。眼见秋日将至，越人粮草不继，无疆使阮应龙率舟师出夏口运粮，却发现夏口已为楚人所占。夏口为汉水入江水处，地势狭窄，宛如瓶颈。昭阳亲驻夏口，摆兵三万，沉船打桩阻断江底，又在江水下拦起数道铁链，铁链上挂满铜刺、渔网，岸上备下铁蒺藜、连弩及油松、硫黄、干柴等易燃之物，专候越人舟师。阮应龙急了，弃船登陆，强攻夏口，欲在控制两岸后，拆除江上障碍。楚人占据地利，越人连攻数日，再次折兵万余，毁船十数艘，无功而返。
“传旨，在越地暂设会稽一郡，封张仪9９ｌｉb•nｅｔ为会稽令，封景翠为守丞，刻日起兵，招抚越人！”
吕棕的声音微微发颤：“微臣前后派出十几拨人与张子联络，多为楚人所掳，返回来的也未寻到张子。”
中军大帐人来人往，昭阳端坐主位，神采飞扬地听取众将禀报战果。就在此时，陈轸随从众将步入帐中，因未着甲衣，昭阳瞥见，吩咐众将帐外等候，亦不起身，手指客位道：“军帐之中，就不见礼了。上卿请坐！”
“嗯，”吕棕再无疑虑了，“若是此说，倒是可行！敢问张子，何时突围方为适宜？”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快捷，如迅雷不及掩耳。待众人抬眼看时，二人已换过位置，各自站在对方所立之处，且在空中旋身，相向屹立不动。
“那……即使强渡汉水，大王也该派驻重兵驻守夏口，确保粮秣无虞才是。”
吕棕稳住心神，亦还一揖：“我家大王误信谗言，失礼伐楚，已是追悔，今日特遣吕棕恳请大王，愿与大王睦邻而居，永结盟好！”
张仪再揖一礼：“回贲将军的话，是越人自取其辱，怎能说是受仪所害呢？”
众人视之，乃是公孙蛭手下剑士。
张仪拆开看完，将书置于几上，沉思有顷，长叹一声：“唉，不瞒吕大人，大王所求，着实让在下为难啊！”
无疆沉思良久，吩咐道：“将马全部宰杀，让将士们吃饱肚子，吃不下的，带在身上，杀回家去！”
无疆冲他点头，微微笑道：“贲爱卿，去吧。”
吕棕两眼放光：“哦，张子有何良策？”
在张仪怂恿下，越王无疆弃齐就楚，气势如虹，亲率舟、陆二十一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沿江水而上，渡过溳水，直逼汉水。前三个月中，越人因有舟师的运粮船数百艘，兵精粮足，有恃无恐，一心强渡汉水，擒获内方山上的楚王熊商。楚王则以屈武的十一万大军沿汉水一线筑起坚垒，依地势摆出一字长蛇阵，昼夜警惕，无论越人舟船于何处抢滩，均遭到迎头痛击。
“十三万三千人。”贲成应道。
吕棕再叹一声：“唉，去年伐楚之时，大王只想早日破郢，行军过快，辎重未及赶上，这阵儿又被昭阳绝去后路，断粮已有一冬了。”
两刻钟过去了。
贲成亦还礼道：“听闻荆先生大名，贲成领教了！”
即有三位剑士跨前，公孙蛭身后的剑士看到，亦跳出三人。
昭阳连连点头：“嗯，上卿之计果是绝妙，在下这就动身，面奏陛下。”
“大——大王——”
“陛下当真要与越人议和？”
该到贲成了。
“嗯，”陈轸点下头，“将军神了。在下此来，真有两件事情。”
“此话怎讲？”
楚人渐渐趋前。
陈轸转对伊娜：“去，换上纱衣，露出肚子，就依此调跳你那日所跳的肚脐舞。”
“将军全歼越人，却让越王无疆走脱。若是不出在下所料，无疆必为张仪所获。请问将军，得无疆与得越卒，何功为大？”
威王呼呼又喘几下粗气，抬头转对吕棕，竭力平下气来，抱拳说道：“寡人久闻吕子大名，今日始见，就让吕子见笑了！”
“上卿请讲。”
观赏一时，陈轸眉头紧皱，陡然叫道：“停！”
公孙蛭亦还一揖：“大王是尊者，老朽身贱，不敢先出剑。大王请。”
这些措施皆是张仪战前与他拟定好的，此时经昭阳之口说出，效果完全变了，所有功劳尽被他揽于一人之手。
“一是道喜，二是报忧。”
昭阳谢过，跳上王辇，将陪尾山战事扼要讲述一遍，尤其提到只围不攻，以馒头、米饭代替刀枪的新式战法，迫使阮应龙自杀，越人全部投降，等等一应细节，末了又道：“微臣已安排景将军、屈将军等拨粮十万石，将越人二十等分，每五千人一营，迁往一地，使他们彼此分开，以免作乱。”
“草民乃公孙雄六世孙，今替先王雪耻来也！”言讫，公孙蛭朝前跨出数步。
越人久据东南沿海，即使冬日，气候也相对温湿，不似云梦泽边，阴冷不说，进入腊月之后，竟是连下数日大雪。北风呼啸，大雪纷扬，越人缺衣少食，汉水里虽有大鱼，越人却也未带渔具。兵士们原还能在云梦泽里摸些小鱼小虾度日，当泽上结下一层薄冰时，最后的食粮也算断了。
张仪拿袖管擦去她的泪花：“香女，阿爹、荆兄夙愿得偿，你该高兴才是，哭个什么？”
中军帐里，无疆听完吕棕详陈，长思有顷，叹道：“唉，不瞒爱卿，这些日来，张子如泥牛入海，音讯全无，寡人心中一直在犯嘀咕，别是张子居心不良，刻意诱骗寡人。今日看来，是寡人误会张子了！”
“唉，”张仪又叹一声，“吕大人有所不知，在下买通太子殿下，得见楚王，本欲寻机为大王做些事情，不想昭阳那厮不知从何处打探出是在下招引越人伐楚，当即奏报楚王，楚王震怒，逼问在下，亏得在下临机应变，矢口否认，反诬昭阳，昭阳也拿不出实证，好歹蒙混过关，保全一命。不过，自此之后，楚王再也不信在下，只将在下视作弄臣，于烦闷之时召去弈棋聊天，遇有军务大事，只与昭阳、屈武两位柱国谋议，莫说是在下，即使殿下也不让参知。不仅如此，昭阳更对在下心存芥蒂，”压低声音，“不瞒吕兄，院里院外，这会儿没准就有他的耳目呢。”
又是一刻过去了。
昭阳略怔一下：“如何厚葬？”
“诸位爱卿！”无疆将众人一一扶起，自己席坐于地，点头笑道，“好，生死跟前，你们愿陪寡人，寡人甚慰！诸位爱卿，谁先出战？”
无疆大惊，转对两位侍卫：“快，端上它们，随我去看伦国师！”
吕棕闻诏，急急走进大帐，叩道：“微臣叩见大王！”
不及天明，又有楚军杀至。贲成等人仓促应战，率众剑士保护无疆，从东南方杀出。
走到近旁，见张仪一直哭丧着脸埋头走下，吕棕咳嗽一声，顿住步子。张仪自也顿住步子，见是吕棕，望着他连连摇头，长叹一声，埋头继续走去。
一个冬季下来，在草木吐芽，天气转暖之前，楚人未费一兵一卒，越人就已自行减员数万，士气低迷，坟冢处处，吴歌越调，声声悲哀。
众褐衣剑士面面相觑，正欲再出，荆生摆手止住，朝公孙蛭拜过，飞身出来，冲贲成揖道：“在下荆生向贲将军讨教！”
看到场地清空，一直端坐于地的越王无疆缓缓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入场中。
五人泣泪，再拜数拜，起身离去。
“大王当是英主，贲成熟知兵法，阮将军也不是寻常之辈，伦国师更是老成持重，当初伐楚之时，为何没有兵分两路，使舟路沿江水袭奔郢都，使陆路强攻汉水。若此，楚人必遭两面夹击，汉水亦必不守。大王只要突破汉水，郢都指日可得。郢都若得，楚王遭擒，荆人群龙无首，当不战自败矣。”
张仪也如戏子一般脸色煞白，在威王前面跪下叩道：“微臣告退！”
“唉，”张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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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叹一声，“在下使人联络大王，不想昭阳那厮防守甚密，尝试多次，三位壮士事泄自杀，两位壮士无功而返。今日之事，吕大人想也看到了。”楚威王作势起身：“吕子若无他事，寡人要去歇息了。”转对内臣，“送客！”
吕棕心里打着小鼓，跟在内臣后面登上台阶，迎着张仪三人走去。
司剑吏与四剑士泣道：“我等誓死守护大王，与大王共存亡！”
“夫君——”香女越发伤心，将头深深埋入张仪怀中。
张仪再拜三拜，步履沉重地退出宫门。早有两个持戟力士候在门外，押送他缓缓走出殿门。
无疆还有一礼：“谢张子成全。”
威王先是一怔，继而连连点头：“嗯，好一出苦肉计，寡人依你就是！”凝神酝酿一时，怫然变色，猛力将棋局掀翻，大声喝叫，“来人，轰他出去！”
周围死一般的静。
“嗯，”威王赞叹有加，“爱卿如此处置，寡人甚慰。无疆逆天背道，自绝越祠，所有越人自也就是寡人的子民，能少杀一个，就少杀一个。经此一冬，这些越人定也饿坏了，你这么安排，必能服心。”
无疆又叹一声：“唉，张子说得有理，此番伐楚失利，过失全在寡人。当初若依阮将军之言，兵分两路，前后夹击，郢都早破。即使不分两路，寡人也该使重兵据守夏口。唉，都怪寡人过于自负，只想早一日破楚，全然不留后路，方有今日之败。”
张仪再次转向越王，深揖一礼：“仪有一言，还望大王垂听。”
“哦？”张仪探身问道，“敢问吕大人因何急切？”
昭阳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直出，急抬头道：“上卿有何妙计，快快教我。”
“去吧，”无疆毋庸置疑，“传令三军，今夜吃饱喝足，明日睡上一日，养足精神，迎黑时分，向陪尾山进击！”
无疆见状，忧心楚人乘势攻袭，也摆出决战姿态，将越人兵分三处，呈鼎足之势据守要隘。然而，直至秋季过去，冬日降临，楚人仍是只守不攻，似有将越人困死之意。
“照张子之说，既然伐齐、伐楚结局都是一样，张子为何不使齐人成此大功，而独施惠于楚人呢？”
无疆握住伦奇的手道：“伦爱卿，你说，寡人眼下该往哪儿走？”
无疆亦不还礼，冷冷说道：“讲。”
距五十步远时，双方各停下来。
昭阳暗吃一惊：“陛下意下如何？”
“哈哈哈哈！”无疆陡然爆出一声长笑，竟然不睬楚王，冲张仪抱拳道，“天既不容无疆，无疆何能苟活于世？无疆别无他愿，只求死在张子剑下，还望张子成全！”
公孙蛭迎上去。
无疆示意，侍从端来肉汤，无疆亲手舀过一勺，送入伦奇口中：“伦爱卿，来，喝一勺，喝一勺就好了。”
楚威王豁然开朗：“好好好，爱卿自去就是。”转对内臣，“传越使觐见！”
吕棕连连点头：“张子果是妙计，只是——”话头顿住，面呈难色。
荆生让吕棕留步，自己进去，不一会儿，张仪大步迎出，朝吕棕深鞠一躬，不无欣喜地说：“在下张仪见过吕大人。”
旬日之后，在邾城一侧的江水岸边，一溜并排数十艘战船，船上旗号林立，远远可见“会稽令”“张”“景”等字。
吕棕连连点头：“张子赤心，在下回去一定禀报大王。大王有密书一封，还请张子惠阅。”从襟下密囊中摸出一块丝帛，递与张仪。
“哦？”楚威王略略一怔，“越人议和来了？人在何处？”
无疆朝公孙蛭揖道：“公孙先生，您是长者，请出剑吧。”
“这——”昭阳脸色变了。
伊娜愣怔片刻，转入内室更衣。恰在此时，跟踪荆生的黑雕急趋进来。陈轸挥退乐工，黑雕将整个过程详述一遍。
“再问将军，”陈轸顾自接道，“和魏灭越，谋出于何人？困越绝粮，围而不打，计出于何人？”
贲成如梦初醒，持剑怒道：“张仪，越国与你无冤无仇，你……缘何连设毒计，陷害我们？”
威王闭目沉思有顷，转对内臣：“停车，召太子。”
陈轸阴阴一笑，自语道：“好小子，在下正在寻思破绽，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不无得意地轻敲几案，脆声喝叫，“伊娜、乐工，歌舞起奏！”
无疆闻听此言，又想一阵，似是明白过来，爆出一串长笑，亦跨前几步，朝公孙蛭深揖一礼：“死在公孙雄后人剑下，无疆亦当瞑目！公孙先生既来雪耻，敢问是何雪法？”
又走一程，贲成看到前面有个村落，使人杀入，村中并无一人，亦无粮米。连续奔走数百里，无疆见众人早已疲乏，传令歇息。吕棕领人在村中四处寻觅，竟然找到一个藏粮地窖，使人挖出粮食，将各家各户的锅灶全用起来，众人总算填饱肚子，人不卸甲，剑不离手，彼此相依，沉沉睡去。
无疆话音刚落，贲成急叩于地：“大王，请准允微臣先走一步！”众剑士见状，纷纷跪地拜求。
张仪微微一笑，拱手再揖：“大王既有此问，仪不得不答。在仪看来，方今天下，能够掌握湛泸的不是齐王，而是楚王，故仪助楚而不助齐。”
“学先王勾践，与楚人议和，俯首称臣，然后再……卧……卧薪尝胆。”伦奇的声音越来越弱。
“哼，”楚威王逼视吕棕，怒道，“寡人正要询问吕子你呢！几十年来，楚、越两国睦邻友好，井水不犯河水，寡人左思右想，自承继大统以来，未曾得罪过你家大王，可你家大王既不发檄文，又不下战书，陡起大军二十余万，犯我疆土，辱我臣民，烧杀奸抢，无恶不作，致使我大楚臣民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复演当年吴祸。寡人与无疆势如水火，不共戴天，可张仪这厮不知得到无疆什么好处，竟然吃里扒外，拐弯抹角地力劝寡人与越人议和，还要寡人割昭关以西二十城予越人，你说这……这这这……这不是摆明与寡人作对吗？”
“张子请讲。”
“假使无疆不听张子之言，一意伐齐，结局将会如何？”
“二千九百匹。”
吕棕心中发毛，跟内臣走上台阶，趋入宫中，叩道：“越使吕棕叩见大王。”
无疆放下汤勺，泪水流出：“唉，是寡人害了你，害了众卿，也害了越国臣民啊！”
“马呢？”
“哦？”昭阳笑道，“敢问上卿，在下喜从何来，忧在何处？”
张仪袖起羽扇，在车上深深揖道：“中原士子张仪见过大王！见过贲将军！见过吕大人！”
威王将无疆之死约略说完，叹道：“唉，寡人原以为越王无疆是个莽汉，不想竟也是个明白人。寡人念他侠肠铁骨，诏令张爱卿以王侯之礼厚葬。”
无疆低下头去，沉思许久，抬头又道：“你愿助楚，助楚也就是了，为何却又绕道琅琊，巧言利辞，谋陷寡人？”
“将军再想，将军奋斗数年，究竟是为什么？张仪弃越赴楚，建此奇功，难道只为这一区区客卿之位？”
“公孙雄？”无疆大怔，“你是——”
吕棕亦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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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礼：“吕棕见过客卿。”“微臣遵旨。”
“回使臣的话，”内臣望着张仪，“此人是客卿张仪，方才奉旨与陛下对弈。”转身拱手，“特使大人，请！”
一刻钟过去了。
前面现出一条岔道，无疆正与贲成、吕棕商议走向何处，一条岔道上尘土飞扬，又有一彪军杀出，领头一将，却是屈丐。众人不及商议，径投另一条道而去。楚人斜刺里追杀一阵，贲成分出人众殿后，且战且退。及至天黑，众人退至砥琪山，再次计点，仅余五百人众。
“贲将军息怒，”张仪又是一揖，侃侃说道，“容仪辩解一言。”
楚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到这边瞧瞧，又走到那边看看，转对张仪道：“他们就……就战一合？”
二人面面相觑，正欲说话，司剑吏走进来，跪下叩道：“大王，伦国师不行了。”
贲成谢过，左手持剑，再次见礼，二人复战，贲成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荆生右腿重伤，行动不便。数合之后，荆生见贲成一剑刺来，竟是不避，挺身迎上，复一剑刺去。
翌日傍黑，吃足马肉的十几万越人悄悄拔起营帐，向陪尾山进发。
众兵士上前，将场地上的尸体尽数拖开。
初时，越人不以为然。然而，随着冬日降临，越人的噩梦也就开始了。越人伐楚时正值四五月份，着的多是春秋装，未备冬服。
无疆先是一怔，继而微微点头：“嗯，寡人信了。寡人还有一问，请教张子。”
见内臣领旨出去，张仪眼望威王：“待会儿越使来了，敢问陛下如何应对？”
在前开路的贲成引众率先冲出谷口，果然未见楚人。贲成大喜，即与众剑士保护无疆，寻路东去。大军呈一字长蛇形紧随其后。
“张爱卿在东陵塞筹备葬礼呢。”
“吕大人不必客气。”张仪亦拱手道，“大王听信在下之言，方才掉头伐楚。今有这个结局，实非在下所愿。吕大人回去之后，务请转呈大王，就说在下心中有愧，恳请大王宽谅！”
院内厅中，秦国上卿陈轸端坐于席，两道挑剔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看向美女伊娜。她正在跳一曲富有西域情趣的独舞，几个乐伎丝管齐鸣，全神贯注地为伊娜伴奏。
越王剑术之高，令在场者无不惊叹。楚王更是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两员偏将闪出，挡在他的前面。数十名弓弩手弯弓搭箭，一齐瞄向越王。
“陛下，眼下越人群龙无首，最易安抚，时不我待啊！”
“就如眼前，只不过站在大王前面的是齐人，而不是楚人。”
直到此时，无疆方才意识到中了楚人的诱敌之计，急急引军撤退，却是迟了，昭阳早沿溳水东岸摆下铜墙铁壁。无疆连攻数日，眼见无法突破，只好鸣金收兵，苦思破围良策。
“还不是因为那个不识趣的张仪？”威王的火气立时又被勾上来，指着殿外责道，“寡人念他弈得一手好棋，拜他客卿，封他职爵，赏他金银美女。今日寡人烦闷，使人请他弈棋解闷，谁知此人不识好歹，非但不为寡人解闷，反来添堵！”
“大王说得是。”吕棕附和道，“微臣心里原也存有这个想法，今见张子，方知误解了。”
伦奇微微启口，轻啜一下，谢道：“谢大王美羹。大王自用吧，微臣喝不下了。”
吕棕低下头去，半晌无语，末了又是一声长叹：“唉，说什么都是迟了。请问张子，眼下可有权宜之计？”
陈轸辞后，昭阳一刻不敢耽搁，备车朝东疾驰，于翌日黄昏赶至龟峰山，闻报楚王已从东陵塞凯旋而归，急迎上去。没迎多远，果见威王车队辚辚而来，忙将车马驱至道旁，跪叩于地。
望着这位从未谋面的老人，无疆略是一怔，问道：“你是何人？”
“微臣领旨。”
张仪依旧是赴越时的打扮，手持羽扇。张仪将羽扇轻摇几下，因天气不热，这个动作就显得分外扎眼。越王、贲成及众剑士似乎对所有楚人都视而不见，独将目光转向张仪。
“非仪谋陷大王，实大王自陷也。”
张仪似知吕棕欲说什么，微微笑道：“吕大人大可不必为景将军操心。昭、景两家素有怨恨，前番与魏战，昭阳借庞涓之手害死景合，景将军百战逃生，与昭阳结下杀父之仇。此番昭阳一心建功，景将军自也不肯让他得逞。”
楚人追赶一阵，也自去了。
这一日甚是辛苦。无疆一行本欲沿江水东下，然而，无论他们走至哪儿，总是遭遇规模不等的楚人袭击。贲成提议改走山路，无疆赞同，众人向北拐入大别山，昼伏夜行，果是一路无阻。眼见将至东陵塞，无疆回视左右，见跟在身边的仅有贲成、吕棕及十几个剑士，且人人疲乏，个个饥困，步履越走越重，显然无法再撑下去，又想到二十一万大军仅余眼前几人，禁不住潸然泪出。
楚威王闻报，停车，喜道：“昭爱卿免礼！快上车来，与寡人同辇！”
众人见越王流泪，纷纷叩拜于地。
无疆又揖一礼：“观公孙先生麾下剑士，确是了得，无疆今日开眼界了！”
见吕棕退出帐外，无疆轻叩几案，司剑吏走进。
“哼，这阵儿追悔已是迟了！”楚威王陡然变色，“特使大人，寡人请你转告无疆，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敢来，就当在疆场上一决高低。他来这里，还没有决战呢，就作孬种，莫说是寡人，即使楚地的三尺孩童也瞧他不起，谈何英雄？”
众人越发紧张，全身汗毛尽竖起来。
“将军全歼越人，功莫大焉，陛下必有重赏，在下是以道喜。将军功败垂成，在下是以报忧。”
双方又战数场，无疆手下剑士无一退缩，全部赴难，公孙蛭手下的死士也阵亡八人，场上仍立三位。
及至溳水，已近子夜。越人将早已拆下的船板丢入河水，铺成数条通路，众将士井然有序，踏过溳水。因声响过大，不久即为楚人察觉，战鼓齐鸣，人喊马嘶。
看到越人攻势渐缓，转为守势，楚威王传旨，使屈武分兵五万，东渡汉水，屯于大洪山、京山一线，阻断越人的北上之路，将越人完全包围在溳水、汉水、云梦泽、大洪山之间方圆不过两百里的荒蛮区域。除南面为沼泽遍野、一望无际又无法行舟的云梦泽外，东西北三面皆有楚人重兵把守。
香女哭叫一声：“荆叔——”正欲飞身扑出，却被公孙蛭一把扯住衣襟。
吕棕佯作不识，再次问道：“敢问大人，他是何人？”
昭阳长出一气，再次抱拳道：“微臣也是为此急见陛下的。”
张仪轻声道：“吕大人，此地不是说话处，厅中请。”
香女似已力不能支，靠在张仪身上，紧张得全身发颤。
“大王不知草民，可知公孙雄否？”
“陛下圣断，微臣并无异议，只是——微臣以为，眼下就将越地一分为三，不利于协调。微臣以为，陛下最好循序渐进，暂不分郡，先设会稽一郡，待越地彻底平复，再分而治之。”
楚威王拱手逐客：“请问吕子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