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暴风雪
五
围在其他火堆旁的人们，也跳起来。
他瞄的是后脑勺。
“她都快被冻僵了！得把她背到谁家里去！”
机关食堂的门被撬开了。知识青年们在食堂里翻找吃的东西。有人掀开蒸笼，叫起来：“包子！”大家同时围了上去。几十双手在黑暗中抢夺着。
“大家跳吧！跳什么舞都行，比如，‘忠字舞’……”
一阵折裂声，一棵大树扑通倒下。又一棵，又一棵……有人在锯团部大道两旁的杨树——也许就是他们当年亲手栽下的杨树。
小瓦匠一指机关食堂的窗子，狠狠地说：“你问他们。”
物资仓库方向，突然响起急促的钟声。
他很有把握地勾了一下扳机。
女人哇地放声大哭。
“我们走吧？”股长第二次从椅子上站起，披上大衣之后，想了想，从墙上摘下手枪，对刘迈克说，“我也算你们那十几个人中的一个。”
他打死了一名知识青年。
“妈的……老子打发你……”他嘟哝着，拄着步枪，像老人拄着拐杖一样，每一步都很吃力地朝那个倒在雪地上的家伙走去。
广播喇叭忽然响了。
老政委从地上捡起一截被砸散的窗框木，盯着为首的那个破坏者，问：“要投进火堆？”
“抱紧，抱紧，抱紧……我要抱得紧紧的……”对自己的生命下达了最后一次命令，他的头，蓦然地垂了下去，垂在手提包上……
“都给我站住！”老政委猛喝一声。
股长也愣了一下，随即镇定，若无其事地将枪挂到墙上，之后，从容而端正地坐在一把椅子上。
股长这才看了女人一眼，见她递给他的是枪，顿时火了，一掌将女人推了开去：“你叫我拿枪对付知识青年？！”
“你亲口对我讲过的！”女人也火了。
女人止住了抽泣。她从墙上摘下股长的手枪，走到股长身边，轻轻推了股长一下：“要不你身上带着这个……”
“是你们请我？”
“生的！”
最里层的人喊：“别挤了！要把我们挤倒在火堆上了！”
刘迈克急了：“股长，你……你这是跟政委过不去呀！你不跟我们走，我们可要……”
不但是爱情，而且是恩情啊！
四人从宿舍区往机关区大步匆匆地走。刘迈克走在最后，和股长三个人相隔十几步远。他的左腿开始疼痛了。从挂斗车上摔下来时受的伤并不轻，流了不少血，棉裤和伤处被血粘在一起，每迈一步，都撕扯着伤处，他都吸一口冷气。
于是有人捧起咸菜坛子往外走，被门槛绊倒，坛子掉在地上，碎了，咸菜疙瘩滚了一地。
“……”
股长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站起，又坐下去，问：“你们是靠枪从政委那里得来的这张纸条吗？”
于是工程连的男知识青年们，都离开火堆，朝机关食堂跑去。
“要！凡是能吃的，都要！”
“别让火把都灭了啊！”
“政委？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所有火堆旁的人们，都跳起来。在这个暴风雪夜，在严寒和篝火的环形夹缝之间，动作古怪地跳动着八九九藏书百余名被冻得半僵的躯体。生产建设兵团团部笼罩着一种中世纪非洲土人部落的野蛮、原始而神秘的气氛。
“让我说一句俗话吧，后会有期！”
“这不是你们木材加工厂做的吗？”
“我……我……我揍你！”股长凶狠地对女人挥起了拳头。
哐……哗啦！
“把它拿走！”
对方一拳，就将他打得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一丝冷冷的微笑，浮现在他嘴角上。
“点火！蒸熟它！”
“你，睡吧！”他说，并没有对女人转过身。
“你……他们来找你的时候，你也好吓唬吓唬他们呀……”
“有人昏倒了！”
“要怎么样？”股长瞪起了眼睛，“要用枪逼着我跟你们走？”
人群分散开，围向十几堆篝火旁。
“妈的！”他咬紧牙关，站了起来。
“妈的，跑不掉你！”他靠着门框，举起了步枪。步枪变得很沉重，手臂颤抖着，瞄不准。他遗憾地放下步枪，托枪的那只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擦到了一种温热的黏糊糊的东西。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是……”
“我们去看看！”小瓦匠朝机关食堂跑去。
女人马上不哭了，从炕上拖过孩子，紧紧搂抱在怀里，目瞪口呆，神色惊恐地瞅着三个不速之客。
老政委这才发现被砸毁的门窗，心中立刻明白了，问那几个破坏者：“你们是哪个连队的？”
“快！快背到火堆旁来！”
“……”
他忽然想到了秀梅，她准是还没睡，在等待着他，从团部回去。也想到了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别人都说她怀的是个男孩，他也希望是个男孩。男孩才似乎更对得起“北大荒人”这四个字。他，一个城市知识青年，将要在北大荒的土地上扎下自己生活的根，并且为北大荒增添了一个小北大荒人，这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他这么认为，不管别人对这件事如何看法。别人都离开了，他要留下来。他在城市里的所有亲友都会替他惋惜，甚至责骂他。随他们去吧！反正他不能将妻和孩子抛弃在北大荒，只身回到城市去。他刘迈克生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
小瓦匠在火堆旁跳起了“忠字舞”，跳得极其认真，像是在台上“献忠心”。也许是受到他的蛊惑，也许是由于抵抗不住寒冷了，大家先后跟着小瓦匠跳起舞来。起先跳的还算是“忠字舞”，后来跳的便什么舞都谈不上了。
他们中的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半截黑塔似的，不屑地扫了小瓦匠一眼，高高举起手中的大斧，继续劈砍窗框。
“有人在砸机关食堂的门框和窗框。”一个男知识青年判断地说。
他没有睡，站在家中窗前，一支接一支地吸着卷烟。卷了一支，吸上几口，就扔在地上，踏灭，再卷一支。他出神地望着外面一堆堆篝火的光焰。
篝火，一堆，两堆，三堆……熊熊燃烧起来了。
小瓦匠回答：“我们是工程连的。”
他们犹犹豫豫地互相望着，终于有一个人扛起了那扇砸毁的窗架子。
九九藏书
这样的妻子怎能遗弃？怎能舍得遗弃？
他愣了片刻，转过身去寻找手提包。手提包离他仅有几步远，但他已走不过去了。他扑倒在雪地上，一寸寸地爬了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搂抱住了手提包。他曾听人说过，临死前抱住不放的东西，死后也不会放开。
他老婆也没睡，坐在炕沿上，陪伴着他。
就在这时，门开了。刘迈克首先一步跨进屋来，后面跟着两名知青，三人肩上都背着步枪。
炕上的孩子被惊醒了，也“爸爸”“妈妈”地喊叫着哭起来。
他们出现得这么突然！而且连门也不敲一下。
是玻璃破碎的脆响。接着，是一阵门窗的木框被劈砍的声音。
“这……我有政委亲笔写给你的命令。”刘迈克从兜里掏出折叠着的纸条，递给股长。
那家伙一跟头栽倒了，手提包落在雪地上。
“他妈的！这些代表们，怎么还没研究出个结果来？”有人开始咒骂。
“谣言！”
砰！枪声很脆。
小瓦匠呼地跳起，骂道：“你妈妈的！这机关食堂是我们工程连一砖一瓦盖起来的，老子今天就是不许你们破坏！”他被激怒了，又毫不畏惧地朝对方扑了过去。
小瓦匠跑到他们跟前，大喊一声：“住手！”
“准是为了往火堆里烧！”一个女青年说，“这也太过分了！”
小瓦匠迟疑了一下，握住了老政委那只大手，他感到了那只手的劲力和厚厚的茧子。
“小瓦匠？……我知道你！想不到我们会在这样的一天认识……”他伸出一只手。
“这是什么时候，还管闲事！”一个小伙子嘟哝了一句，却第一个跟在小瓦匠身后，也朝机关食堂跑去。
聚在篝火旁的人的围墙渐渐缩小着，缩小着。
“别来这个！”股长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仍不转身。
又是一阵玻璃破碎的脆响。
“听！……”小瓦匠停止了“跳舞”。
劈砍声。砰……砰……砰……听声音，不像是用的利斧，而像是用的大锤。也许根本不是大锤，而是别的什么铁器。一节节树杈连带枝丫被拖向火堆。
“说！哪个连队的？”
女人被烟呛得咳了起来，边咳边说：“我看，你……今晚还是找个地方躲躲吧！……”
军务股长一动也不动。“你不听我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和孩子们……”女人抽泣起来。
“亲手破坏自己的劳动成果？要离开北大荒了，就一点值得北大荒人怀念的都不留下？”
暴风雪以更加猛烈的来势扫荡着团部区域，几堆篝火一下子就熄灭了。受到严寒威胁的人们立刻分散开，围聚到仍在燃烧的火堆旁。他们像羊群似的，互相紧紧靠拢着。与其说火堆的存在才不致使他们冻僵，莫如说他们是用身体组成围墙，守护着火堆不被暴风雪扑灭。而暴风雪是那么嚣张！它嘶叫着，想将八百余名知识青年们从大地上扫荡起来，扬到空中！
“关系到八百余名知识青年命运的大事，总得给他们点时间啊！跳吧！不要停下来……”小瓦匠像一个消藏书网防队员，谁刚刚冒出点怒火，他就立刻说一句息事宁人的话。
他一步跨进屋去，大声喝问：“谁在这里？”
然而，意识并没有从他头脑中消失，他心中十分清楚，自己遇到了什么事情。他看见了一个人影从自己身上跨过，窜出门去。他双手扶着墙壁，从地上跪了起来。又拄着枪，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两步，三步，他艰难地走到了门外。月光下，银白的雪地上，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向后山跑，拎着一只大手提包。
有人不知从哪儿拎来一桶柴油，浇在火堆上。光焰升腾着，蹿跃着，在暴风雪中“垂死”挣扎着。
老政委苦笑了一下，放开了小瓦匠的手，对其他人点点头，说：“多谢了！”大步走开。
他，一个矿工的儿子，能够找到这样一位妻子，还有什么不称心如意的呢？
月光反射在这双眼睛里，使它们发出幽冷的光。接着，他看清了一张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脸，咧着嘴，仿佛在临死前要喊叫出什么。
于是有人背起她朝附近的一幢房子跑去。
“我的衣服烧着了！让我挤出去！让我挤出去！”
……
团军务股长就是当年工程连的老指导员，他和老连长调到团部后，曹铁强和郑亚茹才被任命为工程连的连长和指导员。他家住在靠山坡的最后一排干部宿舍。
拄在手中的步枪，失落在雪地上。
其余的几个也想跟着跑。
后来的几个人，什么吃的都没翻找到，狠狠地骂：“这伙自私的强盗，扫荡了个一干二净。”
股长跟着刘迈克他们出了门，股长女人抱着孩子跟到门外，不安地目送他们。
羊剪绒的棉帽子，拆洗过的黄棉袄，崭新的大头鞋……
火把，一支，两支，三支……纷纷投聚到一起。
股长看着他，问：“什么事？”
走近被击毙者身边，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眼睛，一双瞪大的眼睛，目光已经凝滞，但全部地摄录了一颗灵魂的最后欲念——贪婪。
当！……当！……当！
“点火堆！”
“请你立刻就去打开档案柜，为知识青年办理返城手续。”
“咸菜要不要？”
何况她对他那么好，婚后两人还没有红过一次脸呢！他不能想象，没有了她，生活还有幸福可言。他留恋北大荒，他崇拜北大荒，崇拜它的荒凉和广袤，崇拜它的严峻和粗犷，崇拜它春天的朴素，夏天的烂漫，秋天的实惠，冬天的气魄。而她，就像是整个北大荒的化身，当他拥抱她的时候，亲吻她的时候，心中也会肃然起敬，对她产生崇拜之情。她并不漂亮，但她健壮，充满了青春气息，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对他和对生活的爱情。她又是那么温柔，那么善于体贴人，那么能吃苦，能劳动……
他缓缓地贴着墙滑倒下去了。
正打得难解难分，老政委孙国泰走到了这里，喝止住了他们。
那幢房子是团部银行，他警觉起来。他顿时忘记了疼痛，朝银行走去。走到门前，轻轻推了一下门，门虚掩着，被无声地推开了。九*九*藏*书*网
“股长，对不起，我们没敲门就……”刘迈克开口道歉。
工程连的男知识青年们赶到，一见小瓦匠果然吃亏了，纷纷动起手来。
“你开枪呀！你先打死我呀！别让我亲眼看见你叫知识青年们……”女人的声音越来越高。
血，自己的血，令他愤怒了。怒使他倏然产生了一种力量。他第二次举起步枪，手臂不再颤抖了。人影被步枪的准星牢牢地咬住了。
“跳舞？哪有这份闲情逸致！”
股长不得不接住了枪。
“胡说！你给我把枪挂到墙上！”
他们走远了，消失在黑夜之中了。老政委将注视着他们的目光收回，望着身旁的这一伙知识青年，问：“你们是哪个连队的？”
啪！股长打了女人一记耳光。
股长摇摇头：“刘迈克，我不相信你。”
“这小子找不自在，揍他！”他们团团围住了他。
股长注意聆听着政委的每一句话，从政委的声音里，没有听出违心或被胁迫的屈服语调，他暗暗嘘了口气。
篝火旺烈起来。小瓦匠见大家围在火堆旁，一个个也还是寒冷得瑟瑟发抖，忽然说：“跳舞吧！”
都乖乖地站定了。
“拿去，拿去烧吧！今天夜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可耻的几个，滚！”他们一个个默默地转过身，渐渐地走开。
大家都伫立住了。
“他俩别吃亏啊！”到底是一个连队的，有人担心了。
“有发面也不错，火堆上烤酸面包吃！”
“我……单书文……”
像台风在海洋上掀起狂涛巨浪一般，荒原上的暴风雪的来势是惊心动魄的。人们最先只能听到它可怕的喘息，从荒原黑暗的遥远处传来。那不是吼声，是尖厉的呼啸，类似疯女人发出的嘶喊。在惨淡的月光下，潮头般的雪的高墙，从荒原上疾速地推移过来，碾压过来。狂风像一双无形的巨手，将厚厚的雪被粗暴地从荒原上掀了起来，搓成雪粉，扬撒到空中。仿佛有千万把扫帚，在天地间狂挥乱舞。大地上的树木，在暴风雪迫近之前，就都预先妥协地尽量弯下了腰。不甘妥协的，便被暴风雪的无形巨手折断。暴风雪无情地嘲弄着人们对大地母亲的崇拜，而大地，则在暴风雪的淫威之下，变得那么乖驯，那么怯懦……
几条具有号召力的粗犷嗓门疾呼大喊。
刘迈克赶紧解释：“股长，枪，是政委同意发给我们十几个人的。今天夜晚情况特殊，我们十几个人组成了一支纠察小队。”
又一堆篝火熄灭了，引起一片恐惧的骚乱。
昏倒的是个女知识青年。
对方畏怯地点了一下头。
他们把发面团也用衣襟兜走了。
“不，是政委。”
最外层的人，却呻吟着，蜷缩着，蹲下去了，卧倒下去了。
他不禁倒退一步。
人群骚乱起来。
他头上猛然挨了重重的一击！但他并没立刻倒下去，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靠在墙上。同时，他的一只手下意藏书网识地抓住了步枪枪带。他没来得及从肩上取下步枪，匕首的寒光在他眼前一晃，刺进了他的胸膛。接着，又刺进了他的腹部。
他胸前又挨了狠狠一拳，又跌倒了。
“你们这是搞破坏！土匪！”小瓦匠扑了过去。
“快将没灭的火把扔到一起！”
“你，你打吧！给你打！用枪打！打死我！……”女人委屈地哭起来，往股长跟前凑，将手枪塞在股长怀中。
他们站住了。
八百余名知识青年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震慑住了。许多人从连队匆匆出发，穿戴得并不暖和。一路上，差不多已经冻透了。而现在，暴风雪的无形的触手只从他们身上一抚而过，就带走了他们身体内的最后一丁点热量。火把，顿时熄灭了半数。
“嘿！发面缸里还有发的面！”
“男的都去，女的留下，继续跳你们的舞吧！”
而更主要的是，在他最孤独的时候，在他被许多人视为“公敌”的时候，她是第一个同他接近的人。她，用北大荒姑娘淳朴而富有同情感的心，融化了他对工程连每个人都怀有的敌意。她重新设计了他。她像给小孩子洗脸一样，洗去了他个性上的种种劣质，使他懂得了如何尊重自己和尊重别人，使他获得了人们的信任……
“站住！”
忽然，他发现一幢房子里有光亮在漆黑的窗上一掠，分明是手电筒的光亮。
“我本有权将你们一个个当作破坏分子逮起来……可是我不想这样做。拿去吧，烧吧，烧你们自己的劳动成果吧！当它燃烧的时候，你们好好想想你们的行为吧……”
刘迈克抬头望去，见库房升腾起一股浓烟和火焰。股长三人，已经迈开大步朝那里跑去了。他追在他们后边跑了几步，左腿的伤处一阵剧烈疼痛，使他不由得站住了。他跪下右腿，双手紧紧按住左腿膝盖，想借此减轻一点疼痛。被血痂粘住的棉裤里子和伤处扯开了，他感觉到血又涌了出来，顺着小腿往下淌。
“好主意，抬！”几个人将蒸笼抬出了食堂。
“呸！呸！呸！……”
砸门声，狗叫声，呼喊声……
“别费那事，连蒸笼一块儿抬到火堆去，吃烤包子！”
小瓦匠跑到食堂，果然看见有几个人在砸食堂的门窗。
“别的团里，知识青年不是割掉过一个军务股长的两只耳朵吗？”
“我们，我们……”为首那个剽悍魁梧的，嘴里讷讷着，一转身想跑。
“木材加工厂的。”声音低得勉强能听见。
老政委“哦”了一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两伙知识青年虽然不再厮打，却虎视眈眈。老政委横身在他们之间，厉声问：“怎么回事？”
“全团机关工作人员注意，我是政委孙国泰，我现在代表党委讲话，我命令你们，将知识青年接到你们各家各户去。机关食堂、礼堂、招待所，所有办公室，今夜都要容纳他们。我同时命令你们，立即担负起各自的职责，作好明晨七点开始办理知识青年返城手续的种种准备，不得有误。全团机关工作人员注意，我是政委孙国泰，我现在代表党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