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沉沦 纳粹高徒
17
托德抓起三张两面全写着德文的信纸跑出房间,跑到楼梯时才想到盒子没有收好,还散在杜山德的床上,他又跑回去抓起盒子,打开第三个抽屉。
由于大家匆忙将杜山德抬出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那封信。托德的父亲拿起来看了一下,这时救护人员正好抬担架进来,他便随手将信放下,托德和父亲跟着救护车走。他向医生说明杜山德发病的状况,医生也理所当然地听信了他的解释。毕竟“登克尔先生”已经八十高龄了,他平常的生活习惯又不是很好。医生夸奖托德处置得宜。托德软弱无力地谢了他,然后问父亲是不是该回家了。
“你叫我告诉他们,你收到一封很重要的信。我说……”他的心往下沉,“我说是从海外寄来的,从德国,天哪!”托德焦急地抓头发。
“是的。”
“你疯了吗?”托德暴怒道,“我又不懂德文,如何念给你听?你这个老混账!”
“信!在哪儿?”
“我念信给你听的时候,你因为太兴奋而心脏病发作。好,那么信在哪儿?”
“我总是喜欢在晚上喝一杯。”杜山德在他身后表示同意,然后把切肉刀刺进流浪汉的脖子,发出一种撕裂声,仿佛有人兴致勃勃地从刚出炉的烤鸡上把鸡腿扯下来的声音,玻璃杯从流浪汉手中掉落桌面,滚到旁边,滚动的玻璃杯给人一种错觉,以为上面的卡通人物还在跳舞。
那流浪汉穿着破烂的毛线衣,在南加州显得超现实而令人错愕,蓝色牛仔裤在膝盖的地方破了口,露出苍白、毛茸茸的皮肤,上面还可以看到脱皮的疥癣。他举起玻璃杯——佛瑞德、威玛、巴尼和贝蒂等人绕着杯子手舞足蹈,仿佛在进行什么古怪的仪式——一饮而尽,然后生平最后一次满意地咂咂嘴。
“喂?”她听着,然后微微皱眉,把电话筒递给托德,“是登克尔先生,他声音似乎很兴奋,或是很沮丧。”
托德的心快跳到喉咙口了,但他仍然不动声色,“是吗?”然后接过电话来。“嗨!登克尔先生。”
“我猜他没事,”托德一边穿上外套,把拉链拉上,一边说,“但是很兴奋,他接到侄子从汉堡还是杜塞道夫寄来的信,他已经好多年没有亲人的消息了,但因为眼睛不好,看不清楚信里写些什么。”
“妈咪,我是托德,我要跟爸说话,快点!”
母亲的眼中仍有疑虑,但是没有像刚才那么明显。他给她一个飞吻,便去车房取单车——现在他骑的是意大利赛车。他的心仍然怦怦跳着,有一股疯狂的冲动,恨不得拿把枪进屋子射死他父母,然后再跑到那个俯瞰公路的斜坡上。不用再担心杜山德,不会再做噩梦,也不用再杀酒鬼了。他要不停地射击,射击,只留下最后一颗子弹来了结一切。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托德心跳可能已经加快到每分钟一百二十次,但面色平静,几乎可说是安详。他难道没想过会碰上这种情形吗?他当然想过。
“楼上,”杜山德终于说,“找找柜子抽屉,第三个抽屉里有个小木盒子,你得敲开它,钥匙早就丢了。那里有一些朋友写来的信,没有签名,没有日期,全是德文,可以拿一两页来装装样子。如果你动作快的话——”
“那封信!我父亲要来了,他马上会来!那封该死的信呢?”
“你做得很好,”他父亲说,略带尴尬地搂了他一下。
杜山德费力地爬上第一级,嘴里用德文数着:“一、二、三——”
“我真想把你拿去喂猪吃。”托德说,不等杜山德回话便跑下去了。
杜山德的手肘张得开开的,头落在桌子上,眼睛闭着,嘴唇发紫。
“天哪!”他又喊了一声,不过这次声音很低。
“不用,我骑脚踏车去。”他想利用在路上多花的短www.99lib.net短五分钟时间来好好整理思绪,控制一下情绪——至少试着控制自己。以他目前的精神状况,搞不好会开着保时捷撞上公共电话亭。
“他在哪儿?”狄克问道。
“现在就看你的了。”
杜山德的话有道理,他又说对了,托德不等他说完就跑上去。即使心脏病发,这老家伙的思路还是比他快一步。他跑到楼梯边,停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听到父亲的保时捷车驶进车道的声音。父亲还没到,但是表上的时间提醒他现在的情况是多么紧急,已经五分钟了。
“我恨不得割断你的喉咙。”托德狠狠道。
灯光越来越亮了,他可以听到保时捷的引擎声,声音越来越大……然后戛然而止。
“就是柜子里那个小装饰架啊,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登克尔先生没有什么不对劲吧,托德?他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他冲进杜山德的卧房,过去从未进来过这个房间,他慌乱地扫视了这个不熟悉的地方,然后看到一个旧货店里买来的柜子。他跪在柜子前面拉开第三个抽屉,拉到一半就卡住了。
托德看表,已经过了两分钟了,他父亲不可能在四分钟内赶到,但也不会太晚来,保时捷的速度很快。每一件事都发生得太快了。他只隐约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到处去找漏洞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问杜山德。
托德再次下楼把抹布收拾好,然后赶快上楼去。他紧张地往楼梯下面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灯关掉,并关上门。他走到水槽边,卷起袖子,用他所能忍受的最热的热水洗手。他把手埋进肥皂水中,抓起了杜山德用过的切肉刀。
“这是怎么一回事?”托德问道,他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不需要。你微积分期末考试怎么样了?”
两人都看着桌子,好像期望信会在上面。
“已经叫了。”
最后,他慢慢能控制自己了。
“哦!你这猪脑袋!”他突然呻吟道,拔腿冲回厨房,杜山德还趴在桌子上,眼睛半张着。
他把衣服一股脑儿塞进抽屉,然后把抽屉推进去,这时抽屉又卡住了。托德来回移动,努力把抽屉推回去,弄得满头大汗。等到终于关上抽屉,他拿着盒子站起来。已经过了几分钟?
“该死!”他低声诅咒,除了暗红的两颊和有如暴风雨前夕的乌云般深蓝的眼珠以外,整张脸一片惨白。“该死的东西快打开!”
流浪汉拼命把头往后,想要尖叫,但是却叫不出声音,只发出可怕的嘶嘶声。他的眼睛睁大、睁大……然后就砰然倒在铺着红白格子桌布的餐桌上,上颚的假牙床半脱落着,让他看起来仿佛在笑。杜山德用双手的力量把刀抽出,走到水槽前。水槽里满池都是加了洗洁精的热水,正泡着晚餐后的脏碟子、脏碗。刀子立刻沉入有柠檬香的泡沫中,就好像小小的战斗机潜入云中一样。
“好。”
在回家的路上,狄克又再夸了他一顿。托德根本没在听,只想到那把来复枪。
他站起来,手还抓着胸口,像是抓着一具脆弱的机器,蹒跚地走向楼梯,左脚被那个死酒鬼伸出的腿绊了一下,胸口还在隐隐作痛,他望着楼梯——陡峭的楼梯,整整有十二级,梯子顶端发出的光像在远远地嘲笑他。
“楼梯下有一盒破布,”杜山德说,“把有血迹的抹布放在最底下。别忘了洗手。”
“在厨房里。”
当他快掩埋完那个酒鬼时,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他手握着铁锹柄,望着墓穴,酒鬼的腿还伸在外面,一只脚上穿着破鞋,另一只脚穿了脏袜子,那只袜子在塔夫托当总统时,可能曾经是只白袜。
“办好了吗?”杜山德有气无力道。
“什么……什么信?”
他又听见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杜山德已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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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半昏迷状态了。“镇静点,”对方说,“慢慢讲,别紧张。”
他爬向桌子,避免碰到厨房地板上的血迹,抓住酒瓶喝了一口,闭上眼睛,痛苦似乎减轻了。五分钟后,他慢慢走向客厅放电话的地方。
“我知道你现在不方便说话,”杜山德几乎嘶吼着说,“你仔细听着,我不能叫救护车或拨222……至少现在还不能,因为这儿一团糟,我需要你帮忙……换句话说,你需要我帮忙。”
“好久没有这么过瘾了。”
“谢天谢地,叫辆救护车来。”
“什么?”托德停住,“你说什么?”
“我的朋友登克尔先生,我猜他心脏病发作了。”
九点过一刻,鲍登家的电话铃响了,托德正跷着腿坐在沙发上读三角。他最痛恨三角,也讨厌所有的数学科目。父亲坐在对面,膝上放个计算器,正在翻阅支票存根,脸上微微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蒙妮卡正在看一部〇〇七电影,是托德两个星期前从HBO频道替她录下来的。蒙妮卡离电话最近,她接起电话。
“打222?”
托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去。在昏黄的灯光下,他最初以为是杜山德在地窖里堆了一个大垃圾袋,然后他看到那双伸出来的腿,还有紧紧绑住的垃圾袋露出的一双脏手。
“好的。”
“老天!”他父亲惊呼道,托德听见他把消息告诉太太,然后又对着电话说,“他还活着吗?你判断他还活着吗?”
他在地窖北边角落找了一个地方开始工作,这个墓穴得挖两英尺半宽、六英尺长。当他挖到两英尺深,换句话说,才一半的时候,胸口一阵剧痛,像被子弹射中一样。他站直了身子,眼睛张大,剧痛像电流一样传到手臂上……难以置信的疼痛,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他全身血管抓住、拉扯着。他手上的铁锹跌落一边,两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在那可怕的刹那间,他以为会跌进自己掘的墓中。
“杜山德!”托德大叫,他感觉嘴里热热湿湿的,是混合了加速分泌的肾上腺素和澎湃热血的恐惧滋味。“你不准死!你这个老混账!”
他站在厨房门口。杜山德用手肘撑着,跌坐在那儿,前面是他的瓷杯。他额头流着大颗冷汗,但令托德尖叫的不是杜山德的冷汗,而是血,到处都是血,桌上、椅上、厨房地板上。
“出了什么事?”
这里的味道不太好闻,不过他不在乎。他每个月都会来撒点石灰(在他又“解决”了一个酒鬼三天后)。暖和无风的日子里,他会把楼上的电扇开着,免得臭味弥漫整个屋子。他还记得克拉玛老爱说死人会说话,不过我们是用鼻子听到的。
“是登克尔先生,爸,他——他心脏病发作了。我很确定他是心脏病发作。”
“喂?”传来蒙妮卡温柔而有教养的声音,有一会儿,他仿佛看见自己用那把点三〇来复枪对准她的鼻子,扣下扳机,涌出鲜血来。
“都在水槽下面。”
他拨222,响了一声后,“这里是急救中心,有什么问题吗?”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托德小跑到楼梯边狂乱地四处看。他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有人在上面咚咚打着洞,终于在五英尺外的旧架子阴影下看到那只翻过来的鞋。他抓起鞋子跑回坑边,把它丢下去,然后再度开始铲土。最后他把鞋子、腿和一切都埋在土下。
电话挂上、切断联系之际,他可以听见他妈妈在说话。
杜山德的声音粗鲁而急切,“马上过来,我心脏病发作了,情形很糟糕。”
“用不着你多嘴,都是你害我的。”
“那不是我的血。”杜山德喃喃道。
“杜山德!”托德大喊,用力摇着他,老人发出呻吟,“醒来!醒来!你这个臭杂种!”
“你快去吧!”狄克说,www•99lib•net“让老人家安心。”
杜山德的床有四根柱子,他把木盒子用力敲在柱子上,由于太用力了,手震得疼痛发麻。他看看盒子,锁有一点凹痕,但盒子依旧锁得牢牢的。他不顾疼痛,再把盒子往柱子上撞,这次更用力,柱子掉下了一块木头碎片,但锁依旧没打开。托德发出尖锐的笑声,走到床的另一边,把盒子高举过头,使出全力重重一砸,这次终于把锁砸开了。
他更用力地压住眼睛,先是眼冒金星,然后是一片红色。他对自己说,镇静!镇定下来!
他把信纸放在桌上,弄得好像在仓皇间掉落的样子,然后跑去开门,让父亲进来。
他走到餐桌旁,在那里站了一下,把手放在流浪汉的肩膀上,然后一阵咳嗽。他从裤袋中掏出手帕吐了一口黄褐色的痰,最近烟抽得太多了。每当他决定再干一票的时候,总是会抽很多烟。但这次进行得很平顺、非常平顺。他原本害怕又会像上次一样混乱狼狈。
“我只希望我没忘了什么,”托德谦虚地说,跟着父亲到厨房去。
“好孩子,他的情况有多糟,你看得出来吗?”
“小声点,”杜山德闭着眼睛说,“你想让整个巷子都听到吗?”
他听到前门传出保时捷煞车的声音,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然后又重重关上。
他匆匆穿过厨房,打开地窖门,把电灯也开了。然后回到水槽边,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绿色的塑胶垃圾袋,一边走回流浪汉身边,一边把垃圾袋抖开。鲜血从餐桌布上漫出,流到酒鬼的膝盖上,也流到地板上,连椅子上都是血迹。不过等会儿他都会清理干净。
杜山德抓住酒鬼的头发,把他的头猛然拉起,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办得到。不一会儿,酒鬼就懒洋洋地向后仰,好像在美容院洗头一样。杜山德把垃圾袋从酒鬼头上套下去,一直套到手肘以下。然后他解下酒鬼的皮带,在酒鬼手肘上方两三英寸的地方绕着垃圾袋紧紧绑住,再抓着皮带把尸体拖往地窖。酒鬼脚上的鞋子又破又脏,双脚拖在地板上呈V字形。有个白色的东西突然跌出垃圾袋,在地板上喀啦作响,原来是酒鬼的假牙床。杜山德把它捡起来,塞进酒鬼的口袋里。
“你想开保时捷去吗?”狄克问。
“来了!爸!”托德叫道。
“有什么症状?”
“我去看一下登克尔先生,”他说,虽然眼睛看着母亲——她脸上仍然微露出担心的神情,但话是对两个人说的,“你们要我顺便买什么东西回来吗?”
“我不知道,他们说救护车很快就会到,但……我吓呆了,你可以过来陪我一起等吗?”
然后他抓起铁锹,开始把坑挖深一点。挖到五英尺深时,用脚将尸体踢入坑中。托德站在坑边,向下望了一会。破烂的牛仔裤、满是疤痕的脏手,没错,这是个流浪汉。真是又讽刺又可笑啊,好笑得可以让一个人同时尖叫和大笑。
“替我买烟斗清洁剂,替你妈妈买一点控制财务的责任感回来。”狄克说。
“别浪费时间了,小子,我以为你看到了不会太讶异。我想你已经很有经验了,而且是第一手的经验。”
“是我朋友,杜——”他狠狠咬住下唇,差点咬出血来,有好一会儿,他因为头痛欲裂而神志恍惚。杜山德,他差点报出他的真名来。
“清洁剂呢,还有抹布,你有抹布吗?”
另外一只鞋呢?
“快点,上面还要清理。”
“威利为何要写英文信给我?”杜山德虚弱地反驳,“如果你念德文信给我听,我还是会懂的,当然你的发音会有问题,但还是——”
他花了二十分钟才爬到厨房,当他在楼梯上时,有两次那种痛苦又发作了,他只好闭上眼,看看会怎么样,他知道要是痛得像刚才那么厉害,他可能会死,但痛楚还是过去了。
他走到电话机九*九*藏*书*网旁,拿起话筒,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他老觉得似乎忘了什么事情——像酒鬼的鞋子一样紧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头痛,他也许想得出来,这该死的头痛。他通常是不会忘记什么事的,这令他很害怕。
“好了!”托德尖叫,“好了、好了、好了!好——你给我闭嘴!”
“天哪,你到底在费尔丁的店里买了什么东西?”狄克插嘴。
“我以为他找了别人念书给他听了。”蒙妮卡说。
他抓住酒鬼的腿,把他拖到坑边丢下去,额上直冒汗。他在洞口站了好久,思索着,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地思考过。
托德开始行动。
“叫爸来。”
现在,如果动作够快,他还来得及看连续剧的后半段。
十五分钟后,痛苦开始减轻点,但却站不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老了,他害怕极了,几乎要哭出来。在这个阴湿、臭气熏天的地窖内,死神的衣摆扫过他,但他绝不愿死在这里。
他走下楼梯,绕过尸体,往工具箱走去。那里有一把铁锹、一个耙子和一个锄头斜靠着墙面。杜山德选了那把铁锹。老人家运动一下总是好的,可以让你觉得年轻起来。
四分钟。
托德可以听到自己微弱的呻吟声。他把木盒子放进倾斜的抽屉,站起来,用脚猛然一踢,抽屉关上了。他快步跑下楼去,跑到一半便已听到父亲的脚步声,笃笃地走在前院的走道上。托德跳过楼梯扶手,轻巧落地,跑进厨房,航空信在他手中飘动。
“是呀!”托德突然恨起母亲来,他痛恨母亲眼里流露出那种一知半解的神情,“也许一时找不到他,或是太晚了,那男孩不方便过去。”
“我念给你听的信呀!威利写的信呀!到底在哪儿?”
抽屉又卡住了,发出木头摩擦的尖锐声响。
由于他拉得太猛,整个柜子前倾,几乎倒在他身上,然后又稳住了。抽屉跌落在膝盖上,杜山德的袜子、内衣、手帕撒了一地,他翻着抽屉里剩下的东西,终于找到一个木盒子,九英寸长、三英寸深。他试着去拉开盖子,但拉不动。正如杜山德所说,木盒子是锁住的。今天晚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容易的。
“很幽默,”蒙妮卡说,“登克尔先生——”
“哦,”托德说,努力拉回涣散的思绪,集中精神,脑中涌起巨大的恐惧,“真有趣,但是现在很晚了,而且我正在念书——”
“天呀!”托德尖叫道。
他挣扎着向后退了三步,坐在凳子上,他脸上有种愚蠢的惊讶表情,自己都感觉得到。他想他的模样一定很像默片里的喜剧演员被门打中或一脚踩进母牛群中,他低下头来喘着。
还有四分钟可以把没做完的事做完,记起忘记做的事,他忘了什么吗?也许只是太过紧张而已。天哪!他巴不得自己不需要打电话给父亲,但在这种情况下,这是自然反应呀!不是吗?他有没有漏掉什么自然会做的事没做?
“是啊!然后把我拿去喂猪,你毫无疑问会这么做。”
托德把刀洗干净,擦干,放在一边,然后很快把碗盘洗干净,让水流掉,再把水槽洗干净。他看了一下钟,已经十点二十分了。
他用手掩着嘴,嘴唇好像砂纸一样干,然后闭上眼睛一会儿……当他再张开后,他已经能控制自己了。
电话另一头发出喀啷的声音,他听到妈妈在跟爸爸说什么。他准备好了。
“还真的有小装饰架这种东西?我还以为是写推理小说的那些疯狂英国女人瞎编出来的,所以每次杀手要找个很钝的工具时,总是知道要上那儿去找。”
“好,”托德说,他突然发现母亲正在看他,而没有在看电视,他只好挤出一丝微笑。“再见。”
当他把铲出来的泥土全都填回坑里之后,用铁锹用力拍打着,然后再用耙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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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后耙着土,让人看不出这里的土最近曾经翻过。不过没有什么用,没有好的伪装,重新掩埋过的坑终归还是像重新掩埋过的坑。不会有人下来吧?他和杜山德只能默祷没有人会下地窖来。“但——”
已有不少血干了,杜山德抬起头来,看着托德跪在地板上来回擦拭,先清掉地板上的血迹,然后擦拭从酒鬼坐过的椅子上滴落到椅脚的血迹。他使劲咬着嘴唇,有点像咬着衔的马。最后总算做完了。室内充满了清洁剂的味道。
“他还活着,有知觉。”
他跑回楼上。
“膝盖绑上反光板,代我们问登克尔先生好。”蒙妮卡说。
托德开始描述,等托德说到胸痛开始转移到左手臂时,对方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告诉托德,救护车会在一二十分钟内赶到,要视路上交通状况而定。托德挂上电话,把手压在眼睛上。
“你是哪里在流血啊?”托德叫道,他那僵住的脚终于又开始移动了——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在门口站了一千年。完了!他暗忖,一切都完了!气球越升越高,飘到半空中,然后就拜拜。他小心不去踩到血,“你不是说你心脏病发作了吗?”
门上响起一阵敲门声,“托德?托德?是我!”
他看到角落有个浅坑露出铲柄,立刻明白杜山德心脏病发时正在做什么。他闻到地窖发出一股恶臭——好像马铃薯腐烂的味道,他以前闻过这种味道,但在楼上气味比较淡,更何况他过去两年中甚少来此。他现在完全明白为什么会有这股味道了,有好一会儿,他拼命克制想呕吐的感觉,用手掩着嘴和鼻子,闷声发出想呕的声音。
“什么事?救护车来了吗?”
杜山德茫然看着他。
当他打开盖子时,杜山德的窗上闪过一道车灯的光芒。
他张开眼睛,再拿起电话筒,接下来是更困难的部分,该打电话回家了。
“狄克,我可不可以先插句嘴?”
“当然,请便。”
他在盒子里乱翻着,明信片、一张女人的照片、旧皮夹、好几张身份证、空的护照夹子,最下面才是信。
“是吗?那么我不得不说,你处理得很好。”杜山德的声音中带着往常的嘲弄,然后突然脸色一变。“快点!”
他让尸体躺在地窖门口,头垂在下面两级楼梯上,然后使劲踢了几下尸体,踢前两下时,尸体只微微动了动,踢第三下的时候,尸体就一路滚下去,滚到一半时,尸体翻过身来,重重落在地面。一只鞋飞脱了,杜山德在脑子里记住,要把鞋子捡回来。
“信,”杜山德费力地抬起头来,他的双颊泛着不健康的黄白色,嘴唇发紫,“我想是威利写的,威利·法蓝科。亲爱的威利。”
“就告诉你父母,我收到一封信,”杜山德说,“一封很重要的信,你懂吗?”
杜山德还在说什么,但托德已把电话挂上。
托德很久都没有叫她妈咪了,他知道母亲会立刻感到不寻常,“什么事,托德,出了什么事?”
“下楼去,你就知道了。”
托德跑回楼上,开始喘气。
“什么信?”杜山德摸不着边际的问道,托德差点要用手去勒这个老怪物的脖子。
“我很好,你弄好了吗?”
“呃,那就去吧!小心点!”
“我会的。不需要我替你们买什么东西吗?”
“我正在弄。”
“我是托德·鲍登,我现在在克雷门特街963号,请派一辆救护车来。”
“我四分钟后就会赶到。”
然后他又恢复了理智,往杜山德家骑去,反光板随着他的膝盖上下转动,眉际金发飞扬。
“是三角,”托德说,“还好吧。”他撒了个大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