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个人都需要去读一读海茵莱茵,然后就会知道,“故事”可以讲到何等精彩的地步。
(二)
《严厉的月亮》讲述了一个月球殖民地反抗地球的故事。故事中有睿智的教授、有聪明能干的主人公、有呼吁革命的金发美女、有一群态度坚定的月球人,还有一台发展出了自我意识的、全知全能的超级计算机的帮助。
仅仅从结构上来说,这是一篇比较老套的革命故事,虽然里面有一些不管是在当年还是在现在都比较新颖的设定,比如月球是一所巨大的监狱、比如有自我意识的超级计算机迈克,但也无法掩盖里面一些逆天的想象力中牵强的部分。
如果仅以故事的内容和结构来评价,这篇文章并非是无可指摘的,但如果再加上里面复杂而扎实的社会学设定;作者本人借故事中人物说出的关于政治、关于人心的种种妙语;里面亲情、友情的深切,那么这篇故事的光辉在科幻文学史上,就是无可遮掩的了。这些简单讲故事之外的东西,正是这篇故事的真正内涵。我想每个人都需要去读一读海茵莱茵,然后就会知道,“故事”可以讲到何等精彩的地步。
(三)
政治倾向明确是海茵莱因的一大特色,不管是在《星船伞兵》,还是在《严厉的月亮》里面,他都借着角色之口明确阐述自己的观点。因此他写的虽然是科幻作品,但却并非与现实完全脱节的、“爱谁谁”式的编故事。例如这一篇《严厉的月亮》所描述的战争,就被一些评论家评为“美国独立战争的月球版”, 这一点不仅表现在故事背景上,在其中的几个主要人物身上也可以得到印证。
在整个的战争过程中,虽然这只是虚构的战争,虽然有些顺利得不正常,金手指开得略大。但里面关于战争、关于政治、关于革命、关于人心的论点与设定,却是经过严密了的思考,往往一针见血,令人叹服,也令人绝望。
“革命在——而且只有在——政府彻底腐朽或自行消失的时候,才可能成功。”
“地下工作的麻烦就在于它会从内部腐烂。人数只要上了四个,其中之一便极有可能是个间谍。”
“对管理者来说,管理民主是件很奇妙的事,曼尼尔……它最大的筹码是‘新闻自由’,而‘自由’又被定义为‘负责任的’,再由管理者来定义什么是‘不负责任的’。”
诸如此类的语言比比皆是,这是一场战争,这是一场进行的有些过于顺利的、发生在科幻故事里的战争 ,但它并非是完全站不住脚的想当然,而是一场集合了所有幸运因素、但在人文组织和武器准备上都相对牢固的战争。
他们有人:有极度清醒、明白革命和政治的本质、明白“什么事情单独一个人做是不道德的、但为了群体目标由群体去做就是道德的”、但却总是怀着悲悯之心的教授。
有一个聪明、有着方便的机师身份的、身强力壮的“我”:曼尼。
有一个能干、漂亮而有革命意志与经验的怀娥。
还有一个可以随时掌握对方动向、控制整个月球的超级计算机。
他们也有人心:那些早已是自由人、却被地球压榨的月球人的反抗之心。
他们也有着可以方便把石块投到地球进行攻击、而地球却很难把东西投掷上来的良好的宇宙环境。
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全有,但地球有巨大的武力。
这是一场会流血会牺牲的战争,不管死的是地球人还是月球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还是不好不坏的人。战争总是残酷的。
文中的教授、曼尼,怀娥,都深深明白这一点,但海茵莱因是个思维正常的、善良的人正体现在他之后在战争的设定上。
月球人会反抗,会发起战争,但不会以战争为借口杀人,他们的目标是取得月球独立,取得地球对月球的承认,战争也仅是显示他们的威慑力。在进攻地球之前,他们会提前反复通知攻击地点,还会避开人口与文化的密集区。比如在他们设定的对中国的袭击中,就把进攻目标设定在了戈壁沙漠还有她的腹地——西部,也避开了长城,以保护她那无与伦比的历史价值。
(四)
故事中引人入胜的政治因素之外,其中根据月球的特色而独设的社会化环境也是这篇故事的一大特色。
最引人侧目的是其中人与人之间的环境:月球培养了弱肉强食规则下的本能人。
这个故事中的月球,不是一个普通的殖民地,而是地球罪犯的流放地,虽然现在的月球上同样也存在着许多自由人,许多早先罪犯的后代,但残酷的自然环境与弱肉强食的社会环境早已教会了人们在月球上怎样做人。
一年又一年,地球上总会送人来月球,但能活下来的最多一半。剩下的月球人总是人人体贴、个个礼貌,每个人都不打扰别人,都照顾别人的感受。在面对残酷的自然环境时也非常小心谨慎,因为他们都明白,要活下来,就不要给别人消灭自己的理由。
这是一个表面上温和的社会,但能活下来的都是深谙这里生存之道的人,都是性格相对平和、不那么暴力的人。这个社会,细思极恐。
除此之外,相当有特色的也是这里婚姻的形式以及女人们至高无上的地位。因这里男人过多,女人相当少,因此女人就成了抢手的资源,任何胆敢冒犯女人的人都是众男人的公敌,女人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伴侣,男人却不得有任何的强迫行为。这里也因此有了各种不同的婚姻形式:宗族婚姻、家系婚姻、群婚、一妻多夫的家庭也不少。
在月亮这个情况特殊的地方,婚姻大概只能是如此了,这绝非一个正常的、健全的社会。
若说是女尊男卑,也算不上。因为这里的女性地位绝高主要是由于其稀少性,这是依靠自然属性,而非女性本身的强大,如果作者丧心病狂地把这里的人设定为为了下一代不择手段的种族,那么女性在被恭维的同时,必然也会沦为生育的工具,这并非真正的“尊”。
此外我始终认为真正的女权指的是性别上的平等,两性都享有完全平行的权利,而非某一性压在另一性之上,在这种性别比例完全不对待的情况下,真正两性健全的社会是很难建立的。
好在海茵莱因笔下的月球人都还比较理智,主人公曼尼所处的一个巨大的家系婚姻人人恩爱,其乐融融,与现实中人的婚姻道德观除现实造成的一些不可解决的问题之外,并没有大的差异,倒也算是特殊情况之下的健全婚姻家庭。
(五)
迈克,名字来源于夏洛克 福尔摩斯的哥哥迈克罗夫特。
谈到《严厉的月亮》,就不得不谈到迈克:这位在整个战争过程中成为我方眼线与间谍、可以随意玩弄对方、严密设定攻击与自保程序的超级计算机,整场战争中最大的功臣。也是一个真正让人心疼的角色。
起初的迈克,只是一台稍稍有了意识的计算机,怕孤独、爱热闹,是个喜欢恶作剧、真正该打的孩子。但随着事态的发展,随时曼尼与教授等人的教导,迈克迅速成长起来,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有了自己的感情,能够自己决定该怎么做,在整场革命过程中,他被赋予了一个从不露面、但睿智无比的亚当•塞勒涅的革命领导人身份,虽然在迈克看来,战争远不如和曼尼讲笑话有趣,但他仍然尽力竭力保护着曼尼,保护着他的朋友们。
最终的大战之后,曼尼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恢复成为一台只会衷心执行任务的电脑,而他心心念念的笑话,还没有讲完。
曼尼思考了许多种可能性,也许他像人一样受到了惊吓?也许他只是迷失了?但无论如何,曼尼已失去了自己的好朋友,在最后的最后,他呼唤着:上帝,你在听吗?计算机是你的造物之一吗?
这是一个非常让人心疼的角色,可是冷静下来之后,我又觉得,迈克的意识消失是必然的,就算不在战争中消失,他的意识也会因其他而消失。因为他的能力太大了。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迈克的意识是他最宝贵的地方,也是他最可怕的地方。一旦曼尼不在了,或者迈克的意识成长到曼尼无法理解的地方,迈克是否还能为人类而战?一旦他决定做什么,那是任何人都无法、也绝无可能阻止的。
而普遍的人类,以这样微小的能力狭窄的心胸,是无法容忍这样一个随时可能伤害到自己、随时可能不受控制的定时炸弹在身边的。
因为恐惧、因为嫉妒,无法容忍与自己不同而又无比强大的事物,是人类的劣根性。也是人类保护自己的本能。
于是在这样一个社会里,迈克的消失就成为了他必然的结局,从此之后,他便只活在曼尼、活在我们的心中了。
(六)
最后的最后,我不得不提到的,海茵莱因看起来似乎对中国人很有好感,文章里面提到中国人多次:“中国人,哪怕你把他们扔到月海的某个角落,他们单凭彼此互相买卖岩石也能发家致富。而印度人则会零售从中国人那里批发的货物,以低成本牟取高利润。而我们却只能勉强过活”
中国历史上最具谋略的将军曾经说过:削弱对方意志,‘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此外在月球对地球发动攻击的时候:中国代表所有反对联合国的国家发言,声明接受停战,并表示地球一方的飞船已经撤出我们的领空。
而在攻击地球的时候,月球人还特意避开了中国最具历史价值的长城。
因为这些,整本书读起来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