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作为一位五四时期的前沿作家,在他的一生中充满了忧郁,充满了离愁,充满了对明天的恐惧和对昨天的不堪回首。在他浓重深沉的笔法之下,流露出的一颗赤忱爱国忧民之心;在他远离家乡的凄苦生活之下,隐藏着生活情感的压抑,这使他遁逃现实带来的深重压力,蛰居在诗歌和死亡的帐下。这样的作家最适合在最深的夜里揭露出社会最黑暗的一面。
初识郁达夫是在一本尘封在书架角落里的散文选集上的偶遇开始的。最初接触的是他最广为人知的散文《海上通信》。“扬子江头,数声风笛,我又上了天涯飘泊的轮船。”这既是郁达夫的生活状况的真实写照,也是郁达夫多年异国漂泊的开端。从《海上通信》到《归航》可以大致看出他对于日本生活的厌恶和摒弃。回国后,又在事业,在家庭上的失意和艰难。从《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就能从中了解到郁达夫当时的生活状况的恶劣程度,尤其他的小说名篇《春风沉醉的晚上》更是用直白和对比的手法表现了当时知识分子悲苦生活。之后郁达夫的兴趣好像转向了游历南北河川,异国风情,这一时期他的游记成为中国近代文学的经典之作。
郁达夫的一生是如此的波澜不惊,没有口诛笔伐的尖锐反抗,似乎不大符合当时文学界的反日,反国民党的波澜壮阔。郁达夫的一生是如此的酸楚凄凉,没有康庄大道的平静坦途,郁达夫的一生是如此的寂寞孤独,没有亲情爱情的时刻相伴。他就像当时文坛上一位孤独游弋的灵魂,他能为人们创造值得欣赏的东西,他值得欣赏的东西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这一缕游离的寂寞,这一湾愁苦的清泪,这一生乱世的颠沛,这一支软弱束缚的毛笔。掩盖了他欢愉的天性,打破了他完整的爱情,丧失了他青年的豪情。早年丧子,无路请缨,脑病严重,四处逃散。时代在嘲弄这一脆弱的灵魂,上帝在冷落这一郁闷的心灵。一切的一切,造成了他独具的文学特点:忧郁和颓废。
忧郁和颓废在郁达夫的文字中流淌得如此自然,从不艰涩。忧郁和颓废在郁达夫的典雅的古典韵味中挖掘得如此隽永,就像五千年民族的忧郁在借他之口吐露心迹。翻开他的小说,主角最后的结局就是死亡和颓废。郁达夫的半自传小说《沉沦》就是他忧郁心灵的宣泄,他的宣泄伴着性爱,伴着羞涩,伴着偷窥,伴着自卑。在小说的最后一位软弱绵软的青年却高尚的表达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大天下意识,这是郁达夫颓废的真正原因,在文化背后隐藏着的历史渊源。但,一位手无缚鸡之力,一位无权无势的文化人只能沉沦到这一田地的颓废了。
郁达夫的颓废不止是于死亡的亲近,有一股原罪包含在他的思想里边。想起霍桑的名著《红字》里的主人公丁梅斯代尔,他是一位布道者,一位通奸者,一位自由主义者,一位不敢承当抚养子女义务的丈夫,一位屈服于大不列颠权势的神职人员,霍桑在小说中采用的象征主义手法,用含蓄的事实说明隐性的实质,郁达夫也是一位文学的宣讲人,一位自由主义者,一位没尽到义务、受良心苛责的父亲,一位屈服于日本侵华事实的文学家,郁达夫在小说一次次的拿出那些极具象征意义的情节,揭示着中国的苦难。丁梅斯代尔最后终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承认了所有的事实;郁达夫终于从文学背后走出来,参加了抗日。丁梅斯代尔最终被宗教迫害致死;郁达夫最终被日本秘害于南洋。
郁达夫的转变是痛苦的转变,记得在《灯蛾扑火之夜》中,他寻找到了自己的疗养地,准备养病的时候,却受到灯蛾扑火的启示,参与到革命斗争中去。在他回家乡后写的《青烟》一文,就表现了这种痛苦的蜕变,“我们中国的所谓黎明者,便是秽浊的手势戏开场呀!”郁达夫敏锐的洞察力早就意识到中国的弊病,当他目睹了家乡纯朴的民风沦丧成为乡亲父老为生活的压力所迫跳湖溺死的惨剧,意识到文学青年不比落草为寇的土匪,看到寄情山水却无法遁逃于现实的悲剧:沧桑的变革,应该有一位对现实满怀热情却身处忧郁的作家。
郁达夫是一位轻狂的诗人。他的诗极富品味,入世近俗,古韵犹然。“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这是我时常涌上脑际的一句。其中体现的豪情是郁达夫在寄情山水后得到的,只有山水能激发这样一位作家的诗才和灵感。在名山大川游历的时候,在酒肆茶楼畅谈的时候,在落日孤独落泪的时候,在扬子江边潜心著书的时候,在故人英年早逝的时候,他都提起笔,诌上一首诗,饱含着忧郁的情结和幻化的哀愁……工愁善感的他,在北京深秋的清晨里,在天涯飘泊的轮船上,他独自伤感,独自落泪。没有明天革命成功的希望,没有昨天绝世之作的发表,前途堪忧,末路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