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为了探寻一份旧书稿的来源,不得不重新返回她的故乡——那个人们愚昧无知又故步自封的地方。
果然,常年在纽约生活的她已经无法再认同她家人们的想法。她痛恨那种偏执的血统观念,更别说所谓的早日结婚、多子多福。她更厌恶乡民们近乎无知的金钱观,穷的时候四处借钱,而一旦赚了一笔,就要挥霍在无用的宴会与酒上。她更痛恨旧思想对她妹妹的迫害,使她高中还没毕业,就已经被订了婚,无法上大学,甚至遭受家庭暴力。
然而,当简朋友家的孩子走失在森林中时,她那遭受家暴的妹妹,还是打电话叫来了她父亲和丈夫。理由很简单:她妹妹坚信,乡民们不会放任一个孩子冻死在森林里。
看了书里的情节后,我对乡村又有了一种新的体会。
在国人固有的观念里,“穷”总是与“懒惰”挂在一起。人们偏向于认为,如果一个人贫困,那一定是因为他不够勤奋。这种简单粗暴的逻辑有着明显的谬误,但大部分人仍然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这样就可以把穷与罪恶挂在一起,让人们将攻击的目标放在个体身上,从而选择性忽视了对大环境的反思。人们通过这种方法来为自己营造一种虚伪的安全感。换句话说,人们指责那些穷人懒惰,就意味着认同了穷与环境无关,而只关乎个人的奋斗。这样他们就会觉得,社会果然还是公平的。因为社会公平是很多人价值观的基石。他们对于在这社会上正发生着的种种不公平的事情视而不见,就仿佛鸵鸟把头钻进土里,沉浸在一片虚伪的繁荣中得过且过。
然而现实中,贫穷的成因远比这复杂。就如同书中,简的父亲每周工作六天,却依然无力承担起家庭的开支。穷显然不仅仅因为懒惰。比方说,大旱大涝农田歉收,或者官商勾结欺压百姓,或者突患重病卧床不起,都可能让一个堪堪生存的家庭瞬间破裂。或许这时就会有肉食者跳出来说,都是因为他们没有财商,不懂经营。但我倒想反问一句,难道财商是你天生就有的?一个世世代代务农的家庭,如何才有可能树立起正确的金钱观?金钱观不比数学物理,市面上大多数的书籍都没有教导人如何储蓄如何投资,更不用提知识匮乏的乡村。于是他们不得不浑浑噩噩地或者,靠着一些朴素的知识勉强度日。
的确,这种情况可以通过教育来改善,但书里的描写又让我们看到了另外的困难。那就是在乡村社会的父权体系里,长辈与教会的话堪比圣旨,只能执行而不容置疑。但长辈们受限于自身的知识水平,经常会做出一些目光短浅的举动。在这个体系中,没有话语权的孩子,特别是女孩子们,只能任人宰割,抱着遗憾度过终生。具体来讲,就是父亲拒绝让孩子接受高等水平的教育;或者不反对接受教育,但是无力支付高昂的学费。尤其是近十多年来飞速发展,没有文化却一夜暴富的案例比比皆是,更是加剧了这种轻视教育的风气。再加上集权体制下只对上负责的弊端,就造成了没有人关心底层人民的生活,或者关心了,但是仍然无可奈何的现状。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但同时也非常难以解决的问题。且不说如何扭转人们根深蒂固的乡土观念,单单是如何确保贫困人民确实收到补助捐款这一点,就会遇到无数行政上的纠纷。人各自有各自的难处,生气了骂两句当权者或许泄愤,但是对于解决问题来说根本无济于补。在这个可以无功,但必须无过的体制里,那些真正想做些事的人们,真的需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勇气,甚至代价。在我有限的认知里,这其实是一个死局。在长期的发展经济下,局部地区可能会得到缓解。但短期内,我看不到普遍解决的希望。
纵使如此,也不必太过悲观。人们的适应力总是超乎寻常,无论多么恶劣的情况,都可以慢慢习惯,哪怕这种习惯也是一种悲哀。在故事的最后,简无法认同父亲的想法,父亲也不能支持女儿的生活,但最终他们还是达成了某种程度的谅解。父亲审阅过简寄来的书后,还是把书转交给了简的妹妹。他也带着家人,不远万里来参加简促成的新书发布会。而简的妹妹也如愿以偿的进入社区大学学习。
这些改变虽然微小,但仍然在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发生。在简与她父亲身上,我们看到了某种相互理解的可能性。或许,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可能性,最终可以筑构起农村与城市之间相互理解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