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和门徒将近耶路撒冷,到了伯法其和伯大尼,在橄榄山那里,耶稣就打发两个门徒,对他们说,你们往对面村子去,一进去,就必看见一匹驴驹拴在那里,是从来没有人骑过的,把它解开牵来。若有人对你们说,为什么作这事?你们就说,主需要它,他必立刻把它送回这里。他们去了,便看见一匹驴驹拴在门外大街上,就把它解开。在那里站著的人,有几个对他们说,你们解驴驹作什么?门徒照著耶稣所说的告诉他们,那些人就让他们牵去了。他们把驴驹牵到耶稣那里,把自己的衣服搭在上面,耶稣就骑上。有许多人把衣服铺在路上,另有人从田间砍下满带嫩叶的树枝,一层一层地铺在路上。前行后随的人喊著说,和散那!在主名里来的,是当受颂赞的!那将要来的我们祖宗大卫的国,是当受颂赞的!至高之处的和散那!
——《圣经·马可福音·第十一章》
那个男人“穿着丧服,留着一口拿撒勒人的胡子,戴着顶小小的黑帽子,骑在银儿满是柔软灰毛的背上”,往葡萄园去……吉普赛人小孩儿跟在后面跑,尖声细气的喊他是“疯子”……这个人,是胡安·拉蒙·希梅内斯,一名西班牙诗人、散文家,但和银儿在一起时,他看起来更像是“拿撒勒的耶稣”,诗情绽放在故乡的土地上,用孩童般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以天使的羽毛作笔,将一切记录下来。
希梅内斯能写下这138首清新隽永的诗篇,是因为银儿在他身边,也是因为在银儿身边的是他。自从罗马人统治时期开始,天主教就是西班牙至高无上的信仰,融入每一个西班牙人的日常。但是,熟读《圣经》并遵循教义并不意味着彻底领会了天主教的真谛,唯有凭着纯粹美好的心灵,温柔清醒地投入生活的人,才是真正贯彻了信仰,成为了想要成为的模样。
虔信者必定不是孤身一人,陪伴他的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灵魂。
旧约中曾经这样预言:“锡安的民哪,应当大大喜乐;耶路撒冷的民哪,应当欢呼。看哪,你的王来到你这里!他是公义的,并且施行拯救,谦谦和和地骑着驴,就是骑着驴的驹子。”在《圣经》中,“驴”是温驯的动物,在古犹太人未普遍使用马之前,曾被用作君王的座骑。马性烈而驴性温,正因为驴这种温和的性格特点,许多人用它运送东西,也由于他不像战马那样威风,所以圣经常用驴和马作对比,以表明骑驴者的谦和、温雅。耶稣不是骑着战马进城,而是骑着驴进城,证明耶稣是位和平的君王,显示出他是多么温柔。这事成就,是要应验先知的话,说:“要对锡安的居民说:‘看哪,你的王来到你这里,是温柔的,又骑着驴,就是骑着驴驹子。’”
银儿就是这样的一匹驴驹子。驴子一般是被“拴在那里”,就像世人被生活、家庭、工作等“拴”住,不得自由,只有被温柔的手“解开”,才可以被从世界和罪恶里释放出来。银儿是自由的,它时常被松开“身上的缰绳”,“在青草地上鲜嫩的雏菊花间饱餐一顿”,“在原野上撒腿欢跑”;它从未被“涂抹颜色”、“喂食砒霜”,“在耳朵里插上别针防止下垂”,而是“长得小小的,全身毛茸茸又滑溜溜”,“身上兼有钢铁和月光一般的软银”;它不负担劳务,总是“在焦黑的松木间轻柔地踱着步子”,“在阴凉的地面上横躺下来”,身上的驮筐中盛着的是“白蝴蝶”,那些都是“自由而纯洁的精神食粮”;它“性情温柔,也像小男孩小女孩那样爱撒娇”,总是“高高兴兴地驮着”希梅内斯,“步伐轻快,不慌不忙”,好像诗人没有重量;希梅内斯也疼爱银儿,“把银儿当成一个小男孩”,“要是路变得崎岖不平,让它稍有吃力”,“就赶紧下来减轻它的负担”;虽然银儿就在诗人身下,他却经常“忘了它的存在”,好像它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别的驴子总是驮着沉甸甸的东西,眼巴巴望着自由而懒散的银儿”……银儿,这幸福的驴驹子,它和诗人是平等的,追求心灵的幸福而非物质的快乐。贫穷的诗人热爱和银儿一起,和孩子们在一起,因为他们都有一样的心灵。毕竟,只有成为孩子才能进入天堂。诗人伫立在生活的荒漠上,却“拥有最好的财富”——“心灵的财富”,在远离喧嚣的田野里,灵魂“自信成为真正的王,掌握着因它的情感而理应拥有的一切”。
这样的希梅内斯和银儿,和那个“谦谦和和地骑着驴驹子”的拿撒勒人,是多么肖似!而那个“在祈祷的时候,穿上教袍和斗篷,戴上神甫帽,睁着无神的眼睛,骑在他的母驴背上缓步徐行,进入夜幕下的小镇,如同赴难途中的耶稣”的堂何塞神父,“抹了圣油,嘴里讲的话像是带了蜜”,是万不能与希梅内斯一样的,“始终如天使般圣洁的是他的那头母驴,她才像个圣母”。大部分人像神父一样,都是假装虔诚,却对眼前的智慧神迹视而不见,他们难以有一双儿童的慧眼,以纯净的心灵发觉真相,在他们眼里不会认出银儿“身上的人性”,反而是要“去除孩子身上的‘驴性’”,他们认为“驴相”是愚笨的讽刺,看不到银儿善良、高贵、灵敏,“文静爱思考”,“忧郁又可爱”,“是草地上的马可·奥勒留”……只有诗人知道,银儿是怎样的存在,它水晶般的心中,曾驻留无暇的灵魂,与人之子一样纯真。
失去银儿后,诗人深情的怀念,美丽的句子像玫瑰经的念珠:“亲爱的银儿,我的小毛驴,喜欢撒腿小跑的你,多少次载着我的灵魂——仅仅是我的灵魂!——走过那些长着核桃树、锦葵和忍冬花的清幽小路。这本书讲的就是你,也是我献给你的,现在你终于可以读懂它了。”不再与驴驹为伴的耶稣,依然是耶稣,在孤独中保有自己清澈美丽的心灵。写作就是他的祈祷,因此希梅内斯用孩童之心和诗人之手,记录下紫罗兰一样的过去,在纸书脊上载着自己的灵魂,通过书写使自己“每天都越来越善良、越来越平和、越来越纯净”。
就像银儿一样。
银儿并没有留在过去,它“活在永恒之中”,和诗人希梅内斯一起,“在手心里握有每一次初生的太阳,红彤彤如不朽的上帝的心”。阅读这本《银儿与我》,就如同再一次虔诚地相信并看见——那个耶稣终会在纸页上骑着驴子到来,带着自由、温柔与爱,抹去心灵上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