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心里很清楚，4月份我要在哪里度过。我要带乔亚和玛丽去欧洲庆祝我的成功。
“我和罗伯特合写剧本，我来导演。”
对我们两个来说，这都是个糟糕的决定。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活总是有的，只是没人找我而已。人们因为《梦幻娇妻》草率地给我下了结论，如今他们又以《巴斯特·基顿传》的失败来评判我。又一次，我悲观地认定我再也不会找到工作了。在我失业期间，朋友来了又去，只有格劳乔一直在我身边，一直鼓励着我。
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你要不要我再拍一遍？”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怎么了？是谁病了吗？”
我的经纪人打来电话：“我刚刚跟唐·哈特曼谈了。公司不打算跟你续约了。”
“你们以后还给我。”
巴斯特似乎有了点笑意，“我做给你看。”
我从来不认识这么个人，“他有何贵干？”
他点了点头，“我着手去解决版权事宜。你想让谁来演巴斯特呢？”
“劳拉。”
“我要留下来。”然后她就走了。
我告诉乔亚，“我们失去房子了。”
谈版权的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我把劳拉叫到图书室，“劳拉，有个不好的消息。”
我精神为之一振，“唐纳德最合适不过，我跟他在《夜夜春宵》中合作过。他很有才华。”
“你这个想法太疯狂了。”我跟助理导演说。“戴米尔不会演这个角色的，一共才四句词。”
“好吧，让他进来。”
有天晚上，我们在讨论要不要出去时，劳拉说：“这个拿着吧。”然后她递了二十美元给我。
整个会面过程就是这样。
“没有。”
她看到了我的痛苦，“别担心。我们会好起来的。你写过那么多轰动的影片，以后还能写的。”
“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跟唐·哈特曼讨论过了一个悬疑片的构思，片名叫《惊魂地带》，在欧洲取景。
4月该在哪里度过？这是摆在西德尼·谢尔顿面前的一个问题——由他导演、合作制片、合作编剧的派拉蒙影片《巴斯特·基顿传》下月即将上映。4月27日，《戎装爱丽斯》将在维也纳上演。同时，齐亚普拉斯剧团在纽约开始排练由他改编的《风流寡妇》，打算5月中旬上演。谢尔顿本人则着手创作下一个剧本《惊魂地带》，该剧计划明年在德国开拍。
我说：“我现在还不能过去，我得先拍一个近镜头。”
罗伯特·史密斯三十多岁，个子瘦小，神色慌张。
“你觉得你们来得及写剧本吗？”
“或者一些特别的事情，你觉得能够煽情的？”
“去问问吧。”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一位叫罗伯特·史密斯的编剧来找我，我很喜欢他的提议。他建议我们拍一部关于巴斯特·基顿的故事。”
我给唐·哈特曼打电话，“我和罗伯特想要见见巴斯特。你能帮忙安排一下吗？”
他抬起头，“我很好啊。”然后他低头继续看报。
唐纳德·奥卡农来见我了。“这是个伟大的角色。”他说。“巴斯特·基顿是我的偶像之一。”
他打破了冷面传统，笑了笑，“我想我可以胜任。”
这个效果真是太奇妙了。我问他：“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可以。”其实我心里并没有那么自信。为了凑某个演员的档期赶写剧本最后结果往往都是自讨苦吃。观众可不在乎我们花了多长时间来写剧本，他们只关心银幕上看到的一切。我给自己和罗伯特设定了一个几乎无法实现的期限。
她摇了摇头，“您不能这么做。”
他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有几十个关于他的故事广为流传。他这个人出了名的冷酷严苛，对于演员来说他就是一个霸王。有这样一个故事：在拍某一部史诗巨作的一幕场景前，他站在一座高台上，居高临下对着几百位临时演员讲解他的构思。看到底下两个女孩在说话，他停了下来，大声说道：“你们两个，往前走。”
两个女孩紧张地往前走了几步。
整个拍摄过程很顺利。演员阵容很强大，除了唐纳德外，还有彼得·洛、朗达·弗莱明、安·布莱思、杰基·库根和理查德·安德森。片场气氛非常好。
乔亚开始担心了，“我们怎么办呢？”
我很好奇，“哪个老爷子？”
罗伯特·史密斯说：“我们可以合写剧本，你来导演。”
后来还有一个场景是巴斯特·基顿的另一个经典之作。取景地是一个船坞，我们去了海边进行拍摄。一艘小船下沉了，唐纳德自豪地站在船头，船开始慢慢地倾斜。船的前半部缓缓滑入水中，吃水越来越深，唐纳德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最后逐渐被水淹没，水面上只剩下一顶帽子。
某个周一的早晨，助手在内部通话系统中说：“有一位罗伯特·史密斯先生想要见您。”
我说：“我们得开始省着花钱了。”我深吸一口气。“我们得让劳拉走了。我们现在用不起用人了。”
他看了看标题，神色一下振奋起来，“《模特奇遇记》，这题目不错。”
我努力去回想过去取得的成功，不去想那些失意之事，但是没有用。我大脑中那种神秘的黑色化学物质不允许我这么做。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了，”他说，“我已经背下台词了。”
我们的剧本尽量忠实于巴斯特·基顿的真实生活，不过为了增加戏剧性，我们也做了一些改动。我把剧本拿给巴斯特看，等他看完后我说：“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说了。我要让所有人都听到你们说了什么。”
“当然可以。”
以上就是我们此次谈话的全部内容。
不过，我想得越多，就越发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是无法忍受同乔亚和玛丽离别的。我想，我得写点东西出来。电影公司显然是不想要我了，那么电视呢？
我等着那个永远不会来的电话，几周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很快我就开始面临严重的经济危机。
有一个女孩豁出去了，用挑衅的语气说道：“好吧。我刚才在说，‘这个杂种什么时候才会让大家去吃中饭呢？’”
“我还没时间细想这个问题。”
９９lib•neｔ“我要表现得稍微再强势一些。”
我伸出一只手，“先别忙。我先找唐·哈特曼谈一谈。”
“谢谢。”
“先别忙。请坐。”他说。“我现在就看。”
一切就绪后我说：“各就其位。摄像机到位……开拍……”
“什么事？”
我几乎要落泪了。她辛苦干活，没有工钱，现在她还要倒贴给我钱。
他看完了最后一页，抬起头来。他说：“我很喜欢。我们打算投拍。”
我喜欢富足的生活，但是我对金钱本身从来就没什么兴趣。我的金钱观综合了纳塔莉的节俭和奥托的挥霍。我觉得在自己身上花钱很难，但是帮别人那就挥霍无度了。结果就是，我从来就没能够攒下钱来。
“为什么？”
我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回到曾经的生活了。不会再有欧洲游，不会再有精彩的聚会，不会再有成功。我怀念这一切，成功之后失去一切好呢，还是从来就没有成功好——那样我就没有什么可怀念的了。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自杀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摆脱这一切的途径。你得的是狂躁抑郁症……大约每五个狂躁抑郁症患者中就有一个最终会自杀。
“你跟她说吧，”乔亚说，“我开不了口。”
“您说什么？”
他在看剧本时，我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他一直在笑。我想，这是个好兆头。我屏息凝神。
他看着我，“开玩笑吧。”
“我是塞西尔.B.戴米尔。”
我和罗伯特马上着手写起了剧本。我们有很多材料需要处理，巴斯特的一生极富戏剧性，他成长在一个很不健全的家庭，离过好几次婚，一直跟酗酒作抗争。我看了他早期的电影《将军号》、《飞碟领航员》、《小船》。这些片子中有许多危险的特技，巴斯特都坚持不用替身。
问题在于，我和罗伯特编写剧本需要更多的时间，但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开拍日期越来越近，我们只好日夜赶工。
“前线有什么战事？”
我说：“不会再有了。一切都过去了。”
他说：“我有一个创意。”
“我脱掉我的外套吧。”
最后，开拍的日子终于到了。
我看着巴斯特·基顿走进我办公室，感觉他就是从银幕上走下来。他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个凭冷幽默迷倒众生的一脸愁苦的小个子。
布景搭好后，片子就正式开拍了。
1957年4月，《综艺日报》上面登了这样一篇文章：
“这太难了。”
戴米尔久久地瞪着她，然后说：“吃中饭了。”
“我从来没这么认真过。”
终于有一天，我付不起房子的贷款了。
唐纳德把这个特技动作表现得出神入化。
他说：“这个片子会大获成功的。电视上没有播过类似的东西。我们还赶得上本季的档期。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还有一个节目时段是空的，我们去试试看，也许我们可以争取下来。”
片子拍完后，巴斯特说：“我要向你表示感谢。”
“你还好吧，巴斯特？”
我说：“我不能拿。”
塞西尔.B.戴米尔是公认的好莱坞最最举足九九藏书网轻重的导演之一。作品有《霸王妖姬》、《大马戏团》、《十戒》等。
“对，就你们俩。往前走。”
我花一周时间写好了一个样本，然后约了德西·阿纳兹。
我告诉塞西尔.B.戴米尔该怎么做？“好的，先生。要……”
“太好了，我们要拍你的很多特技。我会在片场给你弄一间活动工作室，希望拍摄过程中你能全程在场。”
贝尔埃尔的房子是贷款买的，此外，园丁、泳池工人和劳拉的工资我也付不出来了。我们的经济状况在急剧恶化。
“戴米尔先生马上就到了。我们到舞台另一边去，我们要在那边拍他那场戏。”
我又恢复了呼吸功能，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真的吗？”
我终于回过味来了，便大声宣布：“移位。”
第二天，我拍了唐纳德和安·布莱思出演的一个重要场景后，打算再拍一个近镜头，这个时候助理导演走了过来。
“好主意。”
“戴米尔先生。”
戴米尔冲她俩咆哮道：“显然你们认为你们说的东西比我的话更重要，那么就该说出来让所有人都听到。”
我很不情愿地取消了我们的欧洲之旅。我每周给经纪人打一个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兴致勃勃。
这是个大问题。目前为止我们连故事框架都还没有呢。不过我得争取到奥卡农。
“我们拍一部关于巴斯特·基顿的片子吧。”
接下来那一周，我们搬出了那栋带游泳池和漂亮花园的房子，我给我们租了个公寓房。我现在过着跟奥托一样的生活，一辆过山车把我从财富的顶端抛到了贫困的底部，这样的大起大落似乎永远没有终结。我又想到了自杀。我上过人寿保险，保险金足够应付乔亚和玛丽的生活。我想，没有了我，她们会过得更好。然后我开始着手实施自己的想法。
相互介绍了之后，我说：“巴斯特，我想请你担任这部片子的技术顾问，你意下如何？”
哈特曼神色犹疑，“有一个问题。唐纳德年初就定下来要拍另外一部片子了。如果要他演的话，得在接下来两个月之内开拍才行。”
我起身，“您看过之后如果能给我来个电话，我将不胜感激。”
我感激地点头，“那最好不过了。”
“这部片子帮我买了一栋房子。”
看过之后，你就发现窍门其实很简单。那个女人背后的三根木条是用铰链固定的，这样木条就可以往远离观众的方向、以四十五度角往后摆。巴斯特跑到女人那里的时候，躲在篱笆后面的两名工作人员迅速抬起木板——因为有女人的裙子挡着，所以观众是看不到这个动作的——这样女人背后就有了一个缺口。巴斯特只要钻进女人的裙子，再从那个缺口处穿过去就可以了。他穿过去之后，那两名工作人迅速把木板放回原位，这样女人身后的篱笆就回复完整了，然后女人赶快走开，观众看到的就是完好无损的篱笆，而巴斯顿已经消失无踪。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在刹那之间完成的，只要每个动作配合得严丝合缝，最终的效果就非常神奇了。藏书网
巴斯特·基顿，“伟大的冷面笑匠”，是默片时代最伟大的巨星之一。他的标志是一顶馅饼式男帽、一双夹趾鞋、一张无表情的脸。他个子矮小纤瘦，一脸忧伤的表情，并曾担任多部影片的制片和导演，人们常常将他跟卓别林相提并论。
在拍摄此片的过程中，我见识到了巴斯特的羞涩。有一次我和乔亚邀请他和妻子埃莉诺到我们家共进晚餐。客人中有一位电影公司主管、几位导演和几位知名演员。
“我和罗伯特正在写剧本。我们希望能尽量写得贴切。你能告诉我们一些有趣的故事吗？我们好加到影片当中。”
我和乔亚被迫减少了社交活动，几乎都不怎么出门了。我们有时候很想去看戏，但是太贵了。我和乔亚的交谈，劳拉都听在耳里。
在好莱坞，人人脑子里都有创意，只不过多数都很糟糕。我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是吗？”
他瞪着我看了一会儿，说：“戴米尔先生就要到了。我建议我们过去准备拍他那场戏。”
“没有。”
但是拍完后我觉得还可以再改进一下。可是我怎么跟塞西尔.B.戴米尔说他拍得还不够好呢？
“没有。”
“我们都很好。就是——我得让你走了。”
当天下午我就去找了哈特曼。
然后我们又拍了一遍，这次非常完美。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我不是很确定：到底我是塞西尔.B.戴米尔的导演呢，还是他是我的导演？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惊恐万分。
“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史密斯先生？”
“我要留下来。”
我对这次会面充满了期待。
哈特曼毫不迟疑地说道：“好主意。奇怪以前怎么没人想到。”
他走了之后，我跟罗伯特说：“忘了跟你说了，如果想要唐纳德·奥卡农来演的话，我们必须在两个月之内投拍。”
我和罗伯特看了巴斯特的老片子，里面的特技真是匪夷所思。我挑了一些用到我们的片子里，反正巴斯特会在片场告诉我们如何实现这些特技的。
我大感意外，“他答应演了？”
现在我知道4月份《综艺》的那位记者能在哪里找着我了，在失业人员名单里。
“没有，”他说，“西德尼，最近活很少。”
《巴斯特·基顿传》上映后，唐纳德·奥卡农、安·布莱思、彼得·洛以及其他演员都获得了一致好评，但是剧本却没有这样的好运。多数评论家都对剧本大加挞伐，称应当多一些巴斯特的保留节目，少一些奇闻轶事。
他好像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哭出来，不过这也许只是我的想象，“我会在场的。”
“我们吗？”
她不理解我现在的处境。
傍晚时分，助理导演来找我，“明天我们拍那个场景，他会准时到的。”
“恐怕是这样的。我非常抱歉。”
他比我原先以为的高大，也比我原先以为的更有魅力。
巴斯特·基顿在他的默片中创造的特技效果极其惊人。特别是其中一个特技，看起来是完全无法实现的：镜头开藏书网始时，巴斯特沿着木篱笆跑，后面有个警察在追他，篱笆另一侧，一个胖女人穿着一条下摆很宽的裙子，背对着篱笆站着。然后巴斯特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看到警察越跑越近，他就从女人的两腿中间钻了过去，钻到了篱笆后面去。那个女人马上就跑开了，但是篱笆却完好无损。
几分钟后，塞西尔.B.戴米尔带着随行人员走进了片场。他走到我面前，伸出一只手。
“没有。”
我最喜欢的一档电视节目是《我爱露西》，每周播出露茜丽·保尔和她的制片人丈夫德西·阿纳兹合作的非常精彩的喜剧，是电视台最受欢迎的喜剧节目。也许我可以写点德西感兴趣的东西出来。我想到了一个构思，标题是《模特奇遇记》。这是一个浪漫喜剧，写了一位漂亮模特的种种际遇。
劳拉是个很好的用人。她整天乐呵呵的，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她很喜欢玛丽，玛丽也很喜欢她。
他叹了口气，“就让我们看看我们到底能写得多快吧。”
我想起了我们家在丹佛马里恩大街租的第一栋独立的房子。我要在这儿结婚，我的孩子们会在这里长大……到现在，算上独立房子、公寓房、酒店，我已经搬了整整十三次家了。
她大惊失色，“您是说你们不要我了？”
“很高兴认识你，”他说，“久仰大名。”
“我是西德尼·谢尔顿。”
“他是一位编剧，他说想跟您谈谈。”
巴斯特·基顿的事业曾经如日中天，后来，进入有声电影时代后，他就似乎好运不再了。他拍了几部片子都不成功，拍片的机会越来越少。后来他又拍了几部无足轻重的短片，最后沦落到给其他演员做替身表演特技。我想如果他的故事搬上银幕应该很吸引人。
哈特曼说：“我来告诉你该由谁来演，唐纳德·奥卡农。”
“有关你的婚姻或者浪漫史的事情呢？”
“你不明白。我付不起工钱了……”
“伟大的冷面笑匠。这部片子肯定很精彩。”
“我雇不起你了，劳拉。”
“太好了。”
两个女孩又窘又怕，“戴米尔先生——我们没说什么啊。”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人人都惊呆了。
全公司上下都皆大欢喜。《巴斯特·基顿传》是我跟派拉蒙的合约期间的最后一部影片，不过他们已经跟我的经纪人在谈续约的事了。
我知道巴斯特已经到了，但是却没见着他人。我走进书房，他正一个人在看报纸。
“是的。”
“好主意。”
他们说的没错。剧本赶得太匆忙了。片子取得了开门红，是因为人们受巴斯特·基顿这个名字的吸引。后来，不好的评论开始传了开来，这部影片很快便从影院消失了。
“这部片子对好莱坞老片子的重复太多了。”
“也是我的偶像。”
我生活在一个似乎永无止境的梦魇之中。我真的要自杀吗？
我马上来了兴致。
“你要我去问问吗？”
我和罗伯特在其中一个场景中安排了一位昔日的导演角色。这个角色人选还没定下来。助理导演跟我说：“你想不想找个老爷子来演这个角色？”
“我这里有个剧本样本，阿纳兹先生。”我拿出剧本，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