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多年前,外国文学史课上,留着短发,被一副厚厚的镜片搞得眉不清,目不楚的女老师断喝一声:“你们这些中文系学生,能不能把句子给我断得短点儿?!”
没办法,身为中华儿女的我们,偏偏是泡在白开水一般的现当代文学中长大的。自小砸碎了古典文学的奶瓶,语文课本里的那些个汤汤水水又没多大营养,一干文学爱好者只好跑到翻译文学中如饥似渴的吸吮人家膻气冲天的奶汁——不好意思,一不留神,又飙了句长的——久而久之,练就了这种能憋死肺活量小的,让老年人脑中风的长句写法。
所以,当年,与古龙迎头撞上的时候,那叫一个惊艳哪,捧着个《欢乐英雄》,如手捧《圣经》一般,万分虔诚地坐在楼梯间里,直读到夜幕降临。
多年之后,再次想念起古龙的好来,是因为九把刀。
虽然不想把古龙与九把刀并在一起,非要比个谁短孰长,拚个你死我活什么的,但仔细一想,这两个人,还都可归为非正统文人一类的。
说起非正统文人,当然是相较于正统文人而言。我把那些整天价眉头深锁,拉长面孔,轻言则家国危难,重言则人性深浅,时刻摆出一副以天下为已任的家伙们归入正统文人之流。而古龙,九把刀们就自在的多了,那些个危言耸听,微言大义的话,让别人说去,不就是码几个字嘛,咱们就用干净利落的语言,说一个好看的故事,如此而已。
所以,这些个故事,被横刀剪去了枝枝叉叉,一条或几条笔直的枝干,向着你想象力的最高处毫不犹豫地伸展开去。
这些故事是否真实,并不重要。
这样子的荆轲,也挺好。
这些个细节是否值得推敲,并不重要。
杀手们终于死得其所,也挺好。
这些人物是否饱满,并不重要。
反正他们一个个跩得跟驴踢过一样,也挺好。
语言,也是如此。尽可能地洗炼,尽可能少的描写,策动所有的一切,迫不及待地向情节的最高潮猛扑过去。
诸如:
“‘那也不必。’角。”
还有那句,超经典,超现代。
“秦王大殿,阶梯前。
‘来使何人?’
‘荆轲。’”
字里行间,自有一种打死也不说的硬朗,和宛若黑色塑胶手套一般的冷峻。
极短的句子,却是极长的荡气回肠。
这就是非传统文人的作风。象杀手一样。快速接近目标。斩。立决。
他不会象个老者,喉咙里总有口痰没有吐净似的,含含糊糊,黏黏腻腻,没完没了,让人死也不痛快。
杀手言语痛快。杀人痛快。连转身也痛快。
这一点,也颇似非传统文人。
只要还有人看,只要还有灵感,只要还能写出一把好看的故事,就呼啦啦地写下去。否则,一转身,便大步流星消失在人群中,绝不回头。
这种只有杀手才有的决绝。
象是冬季寒风,有一股猎杀之气。
这无疑是九把刀向那些神秘莫测、如神似魔的杀手们,最诚挚的礼赞诗。
杀手!
夜行、幻影、冷血、雇佣、买凶、利落、凶狠,还离我们的生活很遥远。这是我能想到的杀手的基本概念。也许在电影中,我们能或多或少了解关于职业杀手的性格特点和行为方式。
九把刀笔下的杀手和他历练的文字一样,给人快速决绝、一气呵成的刺激。让人不禁觉得自己在看这篇小说时,连带着自己的嗅觉、视觉、听觉、身手都跟着敏捷起来。我终于知道,当时我写他的另一部小说《爱情,两好三坏》的书评时,大家为何要急于推荐我他其他类型小说了。
九把刀写小说,好象纵横捭阖于千军万马的战场,黄沙漫天气势逼人,但他又偏偏毫无恋战之心,速战速决,因为他觉得耍帅有益健康。而看九把刀的小说,就好像遇到知己老友,痛饮两杯,千杯不醉,畅谈三天三夜下来,具无疲惫之情,却添几分得意之色。
几段言简意赅的杀手故事,每一篇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即便是杀手,却也有杀手各自的柔情。最后一篇关于角和荆轲之间的侠义之情,尤为出彩。尤其是当角背着荆轲的名剑“炎枫”,于秦宫大殿,大声报出名字“荆轲”时,虽然白字黑字,却仿佛有洪钟般嘹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仿佛有四方脸的铮铮铁汉从眼前走过,这种剑拔弩张、势不可挡的气势,就好像塞外的狂风席卷而来,这绝不是任何一位大腕儿明星能表演出来的,这是九把刀用几千字铺垫、塑造出来的。
正是有了之前荆轲、樊于期、高渐离煮酒高歌笑傲江湖的豪迈和风轻云淡,才有了后面血染树林、壮士悲歌的生动和悲怆;正是有了前面荆轲与角之间精彩绝伦的剑决,才有了后面树林里如风似雨的狂杀;正是有了前面两位剑客杀手之间的告白,才有了后面角在秦宫大殿喊出那个流传千古响彻云霄的名字——荆轲。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真正的荆轲终究还是死在那个无名之地,但角却仍让他做了有为之身。
历来写荆轲故事的人太多了,这个故事的版本也看得太多了,但九把刀的尤为让人印象深刻,身临其境。仿佛九十年代香港武侠电影的典范《笑傲江湖》一样,一曲荡气回肠的笑傲江湖,轻而易举的将人带入那种风流侠士的韵律当中。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杀手!
亦或是——
江湖!
也许是个很遥远的传说,也许是深藏在我们这些尘世凡人脑海血液中的一点点撩拨之火……
那些在人群中独善其身、沉默寡言的杀手们,戴着一副与世隔离的墨镜,嘴角浅笑,也是那么善良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