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没什么。”
我本来想回答没什么事。但脑中突然浮现了新的想法。
回家后,不见父亲的身影。我弄倒的餐桌整理过了,弄脏的地方也打扫干净了。我想喝水,到厨房去。
“好的好的。我下礼拜就修。”父亲只有那张嘴讨人喜欢。这种敷衍的口吻是他唯一学到的东西。
我看着父亲的眼睛,继续说下去。“都是那个人害我们落到现在这个样子的,不是吗?”
“爸爸偷懒放着管理员的工作不做,到头来伤脑筋的还不是我。拜托你,把事情好好处理一下啦!”
他白天只会在里头的房间睡大头觉,管理员的工作几乎都不管。管理员室不过是徒具虚名,其实常常放空城。不得已我只好在放学回家之后坐在管理员室里,而房客们仿佛等待已久似地一个个跑来抱怨。
“这我还没决定。”
即使身处在如此拮据的状况,父亲还是没有恢复理智。他依然不断地光顾志摩子上班的酒店,不但如此,似乎还不时送她昂贵的衣服和首饰。
那一点,父亲很稀奇地待在管理员室里。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泡面。我听见从管理员室里传来声音,父亲在和别人说话。因为太过稀奇,于是我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对方是房客之一,一个有两名小孩的家庭主妇,她的先生在民营铁路公司上班。我将门微微地拉开,偷看他们的情况。我看见坐在管理员专用椅上的父亲背影,看不见那名家庭主妇的脸。
那一带是住宅区,没什么商店,要持续跟踪并不容易。如果父亲回过头来的话,恐怕就会发现我。然而,父亲的心却全被等会儿要见的人给占据了。父亲到了一间白色全新的高级公寓前,非常自然地走了进去。我找了一个能够看见公寓外面走廊的地方,等待父亲出现。他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在第二扇门口前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从父亲的举动看来,我知道这是他的另一个窝。
接着我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画面——父亲将那名家庭主妇给的房租放进了自己的钱包。按照之前的做法,本来应该是要收在里面的保险箱,等收齐所有房客的房租之后再一并拿去银行存。
“你在说什么蠢话?哪有这回事?你这小鬼,少在那里大放厥词。我出门是为了工作应酬。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我感到一股寒风吹过心中,同时带走了某些东西。一种称之为一时冲动的东西。我失去了挥下菜刀的勇气。
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时外出。他一定是去志摩子那里。我想,他大难临头,但仍想沉溺在短暂的快乐之中吧。
“想捅就捅吧。”父亲说,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向我。他端坐原地,低下头来。“抱歉,有我这种不成材的父亲。”
“你想捅我吧?”父亲突然说。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古老的井底发出来的。
我看了隔壁的房间吓了一跳。那里一片空荡荡,只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房间的正中央。那个人影一定是父亲。他背对着我,盘坐在地上。
“我才刚搬过来,东西都还没整理。”
“是,房租我确实收下了。这是收据。”父亲说。
父亲完全没有心思工作了。他的脑中净想着成天和女人鬼混。他从前不是这么窝囊的。我打从心里憎恨那个叫做志摩子的女人。是她,让我尊敬的父亲堕落到这副德行。
我霎时全身发烫。我察觉父亲去了哪里,再次穿上鞋子,骑上放在公寓前的脚踏车。
我在志摩子住的高级公寓前下车,冲上楼梯。我来到门前,转动门把。
原因我当然不能说,只好缄默。
我的指责绝对是站得住脚的。既然是两情相悦,就没有必要特地跑到店里去,假日见面有的是时间。我想父亲心里一定也是那么想。因为这样不但比较省钱,又可以两人独处。
我浑身僵硬。
“和幸!”
“你,是田岛先生的……”
我心想,怎么可能?父亲分明想要让志摩子变成他所独占的女人。
“嗯。我说和幸啊,我们很快就不能住在这里了。”
三人一身西装革履打扮,年纪约莫三、四十岁,其中一个戴着金边眼镜,提着黑色大公事包;另外两人则像手下一样站在他身旁。
我很意外,她竟然记得我。既然如此,我也就装傻不得,只好微微点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夜里外出的次数大幅减少。要是他肯放弃志摩子的话,我也就无话可说了,可惜事情根本不是如此,他只不过是因为财库见底,无法再常常出门挥霍罢了。证据在于父亲一到深夜就会打电话:“喂,是我。你刚回到家吗?……怎么可能?我三十分钟前也打过电话给你……,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店应该早就打样了吧?……那就没办法了,不要弄太晚哦!”
看着父亲的背影,我确定即将发生不祥之事。
“喂……噢……那个,我现在刚好有朋友来家里。所以……嗯,好的。”她很快地挂掉电话,看着我说:“是店里的人。嗯……刚才说到哪?”
看到他那个姿势的瞬间,我感到极度厌恶。我高举菜刀至肩膀位置,之后只要用力挥刀砍人就是了。
“去她那边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并不爱我爸爸。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这样……”
听到我这么一问,她偏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我会考虑。”
过了一会儿,屋内的模样朦胧地浮现眼前。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一言以蔽之,这里的样子完全变了。屋内空无一物。餐桌、我坐过的椅子、瓦楞纸箱全不见了。
父亲瞪大了眼睛。他大概没想到,儿子居然会发现他和志摩子旧情复燃。
“你可以和我爸分手吗?”
听我这么一说,她“哼”地冷笑一声。“怎么可能?你家有那么大一间高级公寓,房租收都收不完了。你爸没来店里,是因为在忙吧?”
不过,好像还是有房客直接向他抱怨。有一天晚上,我们在吃晚餐,父亲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没想到公寓管理员要做的事情那么多,真是辛苦。”
父亲日渐消瘦。他气色很差,脸上总是浮着一层油光,眼窝凹陷,皮肤毫无弹性,脸颊的肉丑陋下垂。而眼睛充血大概是因为睡不好吧。
我打开门,靠着屋外照进来的光线,看见了一双似曾相识的旧皮鞋。那是父亲的鞋子。除此之外,看不见其他鞋子。一关上门,屋里再度笼罩在黑暗之中。
“是吗?”原本在吃素食乌龙面的父亲放下筷子。
我还是只能默不作声,不过这跟默认没两样。“这样啊。”志摩子理解他说。她双手环胸,端详着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进门是一道走廊,里面有一间饭厅,饭厅的隔壁是和室,和室里有小茶几、电视机和衣柜,买一件看起来都是全新的。不过,我的目光却是落在角落的瓦楞纸箱。除那里之外,饭厅的角落也堆了许多瓦楞纸箱。
“你这么说,我很伤脑筋。是田岛先生自己要来找我的。这间屋子也是他租给我的。”
志99lib•net摩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但嘴角马上放松了下来。“为什么?”
父亲沉吟了一下,然后说:“说不定自己当管理员是个错误。看来还是该请人才对。”
“怎么会没什么……”
我直接穿鞋,冲出家门。我没有听见父亲出声阻止。
回到家后,父亲躺在电视机前面喝啤酒。我走进隔壁房间,坐在书桌前假装在做功课的样子,其实心里充满了对父亲的愤怒。他让我们的生活过得如此寒酸,却让那个女人极尽奢华之能事。除了租高级公寓给她,他一定还买了家具和电器用品给她。
父亲对志摩子执迷不悟,几乎每天晚上都外出,回来的时候往往不是深夜,就是隔天早上,要是遇到隔天放假,有时候甚至要到中午才会回来。
我哑口无言。其实看到父亲拿出钥匙的时候,我就察觉了这点。
志摩子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我不讨厌你父亲。而且他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他。这样不行吗?”
话说有一天,那天是学校的创校纪念日,放假一天,我从早上就待在家里。中午过后,我出门去买文具用品,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父亲。我从父亲前往的方向判断他可能要去车站。
她二话不说地打开门。
门没上锁。我冲进屋里。屋里一片漆黑。我摸索墙上的电灯开关,打开开关,灯却没亮。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父亲戴深色太阳眼镜和弓着的背影,可以感觉出他似乎想要避开旁人的目光。我马上尾随在父亲身后。我心想,这是第几次跟踪父亲了呢?
“什么嘛!一下子说跟小孩子无关,一下子又说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给我忍耐一点,你太自私了吧!”我踢倒餐桌。餐桌上的大碗翻倒,白色面条和汤汁全洒了出来,里头却没有像样的料。
父亲在第三站下车。我没想到会这么近,不禁想:“这么近的地方,骑脚踏车都能到。”
过了一阵子,我听见了屋里传来声音,感觉门的另一边有动静。我慌张地从门前逃离。
不过父亲大概是害怕志摩子看轻他吧。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落魄的一面。
“啰嗦!”父亲突然躺在地上。“这事跟小孩子无关。”
但我的祈祷没有如愿。父亲出门之后我走进管理员室,先看了房租账本,上头记载一般以上的房客都已经付了房租。接着,我打开保险箱,里头只剩下一点散钱,连一张圣德太子也没有。
“可是,我家被你给害了。”
“等你。”志摩子说。
“不会呀,既不讨厌也不喜欢……”
“我就说不是那痒了嘛。大人有大人的世界。”父亲拿起报纸,走进管理员室。
“结婚?他完全没跟我提这档子事,所以我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最后一次和她见面是在几年前。我想她不可能会记得我,于是若无其事地从她面前经过住宅区,但就在我往前走了几公尺之后,她突然出声叫住我:“等一下。”
然而,再怎么视若无睹,也不可能从现实逃离。不久之后,我家的钱用尽。我在某一天傍晚知道了这件事。
“喂,是我啦。你在做什么?……噢,这样啊。不,没什么事啦。我只是在想好久没吃好料的了,到店里去之前,要不要去吃……我想想,螃蟹怎么样?也差不多是螃蟹的产季了。”
我心底涌现的不是憎恨,反倒更接近于厌恶。厌恶自己因为是这种蠢人的儿子,所以要受到这样的煎熬。那个背影令人如此不快。
父亲在里头的房间低垂着头。
“你们不会结婚吧?”
我站在父亲进屋的那扇大门前面,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可惜这里不像我家那间破公寓般简陋,什么也听不见。我束手无策地盯着门瞧,门上没有挂门牌。
“是那个人,对吧?以前一起去银座的人。”
我一听吓了一跳。我们就是没闲钱请人才会自己当管理员的不是吗?再说,要是不当管理员,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在一个寒冷的傍晚,终于来了三个地狱使者。
“你暂时到松户的姑姑那边去。我会事先跟她打声招呼。”
“我爸一定是脑袋有问题。”
我也想过要杀志摩子。对于杀她的幻想心情上带有几分的认真。想到志摩子脸上浮现的轻蔑,我在脑中幻想过好多次用力掐紧她那细长脖子的情景。我想,我有足以杀人的动机。我不会受到罪恶感的苛责,说起来,这应该算是一种正当的杀人行为。
被我点出女人的事,父亲到底拉不下脸。他试图以愤怒的表情蒙混过去。
“那些事,跟你说你也不懂。”
说不定父亲完全自暴自弃了。我想父亲已经做好了破产的觉悟,纵使破产也要将财产拱手献给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女人。我只能如此解释父亲的行为。对于右手残废、失去社会地位、财产和亲戚的父亲而言,他只能执着于志摩子这具年轻的肉体。
“走廊上的灯什么时候才要换啊?乌漆抹黑的,很危险耶。”
我将票出示给站务人员看之后,便通过了剪票口,在月台上稍远的地方监视父亲。父亲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样子。他单手提着一家有名蛋糕店的盒子。不久,电车进站。我看到父亲上车,也跟着上车。
“没问题的。我马上就会去接你。在那之前,你就待在松户,知道了吗?我会拜托你姑姑让你去念高中的。”
“为什么要这样和他交往吗?”我看着她的脸,抬起下巴。
“事情已经决定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给我忍耐一点!”
“不会吧?”
“说来话长,以后我会告诉你。总而言之,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我觉得有喜欢的女人不是坏事。可是,也用不着每天出门吧?”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她看到我紧张的样子,噗哧一笑。大概是高中生紧张的样子很滑稽吧。
“我不是说过雨水会从楼上的阳台漏下来吗?都已经过两个星期了,你还在拖拖拉拉个什么劲儿啊!”
我想,该来的总算来了。筷子从我手上滑落。“这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你就原谅她了吗?”
“什么下个月?”等到那三个男人回去之后,我问父亲。
“我说的是真的。所以,请你别再让我爸花钱了。”
这个时候,我的心中第一次对父亲涌现杀意。当然,我不是真的想要弑父,但确实幻想过好几次。每当看到父亲像北海狮一样,邋里邋遢地醉倒睡着的背影,就会想要掐住他的脖子。
两个星期后,晚饭吃到一半时,父亲突然说:“和幸,你觉得住在松户的姑姑怎样?”
“责任不在她。”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当时的心情应该就像是在地狱的上空踩着钢索吧。我家的经济已经陷入窘境,存款也已见底,不知道父亲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待递减的数字。还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视而不见呢?
“此话怎讲?”
这个时候,放在瓦楞纸箱上的电话响起。志摩子向我说声抱歉,接起话筒。
“我说爸,你也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我直截了当地说。
从那天起,父亲变得益发憔悴。不过我事后回想,或许父亲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憔悴九_九_藏_书_网不已了。他很清楚,将有索命的地域使者会到家里来。
“我不是说了,我家窗户下面有一只猫的尸体,你不快点帮我处理掉,我很头痛的。要是腐烂发臭的话怎么办?”
我抹黑往里头前进一脚踏进饭厅,觉得和先前来的时候不太一样。我伫立原地,等待眼睛习惯黑暗。
金边眼镜男问我:“你爸在吗?”当时,我刚好在管理员室里。我告诉他,父亲人在里头的房间。三个人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打开了通往里头房间的门。
我随即掉头往玄关走去。连穿上鞋走出大门,也没回头。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正视父亲的脸。我没想到一个完全丧失工作意愿的人嘴里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与其说是生气,我反倒觉得可笑。如果这是玩笑话,也未免太具效果了。然而,父亲的表情是认真的。
然而,没钱的窘境却残酷地反映在现实生活中。盗用房租应该是父亲的最后手段了。
“那么,你都和谁见面?是怎样的工作应酬?”
“我有事想拜托你。”我一改原本沉默的态度。
“你搬过来了吗?”
原本在扒饭的父亲抬起头来,用一种“你这兔崽子在说什么”的眼神看我。
不久之后,三个男人打开门,走了出来。他们瞧也不瞧我一眼。金边眼镜男走出管理员室的时候,回头说了一句:“那么,就下个月了。”
“我们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解释道。“结婚并不代表一切。人长大之后,有些事情是很复杂的。”她一副想说“等哪天你就会知道了”的样子。
“是啊。”志摩子要我在椅子上坐下。我默默地坐下。
她目送父亲往楼梯走去。
“卖给别人……可是,为什么?”我感觉血液往脑门冲。
在那之后,父亲还是继续到志摩子上班的酒店光顾。我看过酒店寄来的请款单,上头写着我怎么也无法想象的金额。原来父亲一直付给酒店那么多钱。
“问题不在这。”
“拜托我?是哦。”她点点头,稍微想了一下之后说:“那进来吧。”
我听着父亲的声音,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跌落一个黑暗的深渊。我祈祷父亲不要傻到这种地步。
“你不讨厌她吧?”
“可是。”
那是一个何其悲惨的背影,那是一个何其愚蠢的人啊!
我看见父亲的脸上布满泪水,但他却在笑。一抹失魂落魄的笑。
志摩子一脸认真地盯着我的脸,然后说:“也许吧。”
我隐身在走廊转角观察情况。不久,大门打开,父亲走了出来,志摩子跟在他身后。他身穿毛衣搭配荷叶裙,头发自然地在脑后束成马尾。
我悄悄地合上门,因为我怕再看下去不知道还会看到何等丑陋的景象。然而天不从人愿,这次让我听到拨打电话的声音。
“你想见她是人性使然。可是,你也不用每天跑去他们店里喝酒吧?你们可以像一般的情侣一样,星期天约约会不就好了吗?”
“啰嗦!”父亲“碰”地拍了一下桌面。“还在靠我吃饭就给我闭嘴!不过是暑假打了点工就跩起来啦?工作可没那么轻松!”
“住在松户的姑姑?”她是父亲这边的亲戚,没见过几次面。“什么怎样……?”
父亲买了电车票之后,我心中的疑虑较为确信。那一阵子,父亲搭电车出门的次数少之又少。
“我家完全没钱了。我爸最近都没去喝酒,对吧?他是没钱去。”
我不记得在夜里的街头徘徊了多久,只记得在公园、车站和商店街不停乱晃。
“所以,你要拜托我什么事?”她开始煮开水,并且从餐桌上拿出九-九-藏-书-网茶杯和茶壶。其中一个茶杯应该是父亲在用的吧。我想象他们两人面对面坐在这里的模样。
“那不是什么高级公寓,而是一间破公寓。我们不但欠了一屁股债,而且我爸已经将这个月的房租花光了。”
“嗯,这里啊,我卖给别人了。”
这个时候,父亲抬起头来。“还是,我们一起死吧?”
然而,每当我想要付诸行动时却总是差那么临门一脚。尽管杀害志摩子的幻想让我的情绪亢奋,但一想到事后一定会遭到警方逮捕,想杀她的念头就会打住。
这些事我并不是没有传达给父亲知道。我一一记在管理日志上或形式上地写在黑板上,甚至直接告诉父亲,但父亲大都喝得醉醺醺的,从没见他留意过日志或黑板。
水蒸气从茶壶口冒出,发出“咻咻”的声音。志摩子关掉瓦斯炉的火,但没打算泡茶。
“你这么做,以后怎么办?爸,你会做其他的工作吗?”
我打开流理台下面的门,原本应该插在门上的菜刀不见了。
我的手握着菜刀,向父亲走近一步。
我只好稍微回头。志摩子朝我走来。
“那么,我明天再来。”父亲说。
明明没什么积蓄却将刚收进来的房租挥霍殆尽,生活当然过不下去。再说,盖这间公寓时的借款也还没还完。
我听见父亲惊慌失措的声音。有人擅自进入家里,理应是生气,但父亲似乎是在害怕。三个人进屋之后,用力地甩上门。我几乎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有一句父亲的话从门缝中泄了出来。他说:“我会想办法。”他的声音很小,而且在发抖。
“我不要!打死我都不要!”我站起来。
“那么,管理员先生,那边的玻璃就请你快点修理。”
“果然没错。一阵子不见,你长大了哪。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要。我才不要住在那种陌生的地方。你为什么要卖掉公寓?你别卖嘛。”
我在打开的保险箱前瘫成了一个“大”字,完全没有力气爬起来,就那么躺了好一阵子。
等了三十分钟左右,仍不见父亲出来,于是我毅然决定进入那栋高级公寓一探究竟。
一把菜刀掉在我的脚边。大概是父亲带来的吧。父亲说不定是想杀死志摩子,然后自杀。我捡起那把菜刀,再度看着父亲的背影。
“你跟踪你父亲到这里来?”
“这……”
当时,我不知道偷听过几次父亲嘀嘀咕咕讲电话的声音。父亲没办法再到店里去消费,相对地非常在意志摩子做什么。每天晚上一到志摩子差不多回家的时间,他就会拨电话。黑暗中听父亲的低沉嗓音,震动着屋里的空气,令人毛骨悚然。
我等志摩子进屋之后才迈开脚步。然而,就在我通过她的房门前时,大门竟然毫无预警地打开来,险些与走出来的她撞上。我紧急停下脚步,和一脸错愕的她四目相交。
“做什么?”
我鼓起勇气说:“我希望你和我父亲分手。”
我顿时明白了。志摩子逃走了。她一定是从父亲的憔悴模样,猜测到这个男人已经身无分文了。没钱也就罢了,说不定会还赖到自己身边来,那可就麻烦了。她一定是这样想,所以在昨天晚上或今天早上消失了。当然,连同从父亲身上骗来的东西也一并带走了。
“嗯,会。”父亲避开我的视线,小小声地回答。
“怎么了?”父亲问。
“那是当然的啰。公寓管理员就是得把公寓弄得舒舒服服的,让所有人都住得舒适自在才行啊。”我心想,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鬼话啊?
我无力回答。我放下右手,菜刀从手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