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的记忆更可靠。每一条肌肉都会及时反应,超越大脑。
随机应变是他的本能,变色龙是他最初唯一可以肯定的身份。从身无分文到苏黎世富翁,他除了“我是杀手”之外,还是没有得到别的结论。
敏捷的身手最容易证明“我是杀手”这样的判断。在所有类型小说主人公中,没有比杀手、间谍更接近动作型的非人状态。但从未有人创造出这样一个茫然惶恐的“杀手”,和肌肉本能相反的,是近乎道德感附带的自责和负疚。
我是谁。这个终极问题被哲学家问了几千年,现在放在一个不死之身的神秘人身上,才终于突显出解题本该就有的惊险、执迷、悲壮。
套给一个人的身份和能力都是我们受制于外界的证物,在此——在国际惊悚、冷战背景的间谍悬疑小说里,外界并不等同于整个世界,而是庞大的强权中以“踏石街71号”为代表的秘密组织。
读者正是因为自身生活难以有那样的跌宕起伏、生死相搏才仰视肯恩这样的主人公,他不是普通人,疑似真实,但追问自我的真相——这是肯恩和所有读者之间能够共鸣的部分。
一个酗酒医生帮他重建了肉体,再由一个女人来帮忙验明正身,她用格外坚定的信赖、超出寻常的智慧,在不明真相的前提下留在他身边,自己是英雄的伙伴、还是杀手的同谋,她只能听信直觉的判断。这何尝是判断?如果她只是被杀手内心残留的善良所打动,如果最终她成为罪犯的帮手,那也只能说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其实在这个故事里,男人的判断都是理性的,或者说,权衡利弊、并服从等级命令,只有她的理性是工具,酷似下赌时的勇气,指挥理性的只是爱情,这令一切蒙上某种赌徒般的决然。而这样一个角色,最容易在电影版里被牺牲、被简化,因为她所有的精彩戏码都在心里、脑里。玛丽.圣雅各,这是我喜欢这本书的原因,作者分派给她的专业知识,会让人对乏味的经济金融专业萌生新类型的崇拜,能不动声色地打探出银行内的秘密,能推理出表象背后的政治因素,而这些恰恰是杀手型的男人却欠缺的。
假如你觉得自己很可疑,总觉得自己之外还有另一个自己,恐怕要吸取肯恩的经验,要找个自信满满、聪明绝顶的爱人,互补的形式该是四肢和脑部的结合。
可像肯恩这样极端的多重身份,真实生活里显然不会出现,就像昂贵时装店里不会有国际组织机密。可一部好小说无非就是无中生有,令读者在猜谜般的阅读里,相信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高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