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作家里,我最开始喜欢的是虹影,从《绿袖子》到《上海王》到《鹤止步》,一部比一部来得爽利。《绿袖子》是有些曲折的寻找,两个人你来我往于两个城市偏偏就是碰不上,这就挺戏剧化的了;到了《上海王》,书寓里的妓女最后竟成了名动十里洋场的女实业家,根本就是传奇;再到《鹤止步》,直接取材于中国古典笔记小说里最另类的那些篇幅改编成一个个或古或今的白话故事,什么一女两男三人行啦,什么游魂入梦燕好啦,什么一日七十年少女变老妇啦,等等等等,简直匪夷所思。她构筑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怡然自得地在里头讲故事,直把听众唬得一愣一愣的,弄不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这女人,太能说,也太敢说。
后来爱上严歌苓,起因是《第九个寡妇》。我看本这书老会不自觉地和余华的《活着》比,越比就越觉得《活着》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不是说《活着》的故事不好,也不是说它不感人,但《第九个寡妇》能直荡到你心里去,《活着》却不行。《活着》是把悲剧一幕幕搬到台面上给你看,你瞧见福贵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地去了,总以为这下子苦日子到了头该结束了吧,谁知道还没,还有的受呢;后来我就晓得不到书末这死人就不会结束,按句流行话说福贵就是“天煞孤星”。因为死得人太多,所以反而把沉重的气氛冲淡了,结尾部分我是翻着过去的,我看到了开头,就猜到了结局。
《第九个寡妇》不是,它用了更多的笔墨写人心。里头虽然也有死人,可不觉得怎样悲;反倒是活下来的人一天一样做着莫名其妙的事,迷失了性别迷失了良心迷失了人性,更让人觉得残忍荒谬。我可喜欢主人公王葡萄了,她就是一浑然天成的女人,忠实地至始至终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无论时代怎样变化,运动怎样开展,她坚定地做自己认定的事;她不怕人说她腐化,男欢女爱本就是天经地义,她不要当劳模不要做先进,做人不就是多干活少说废话吗?那个时代女性有的独立坚韧她有,女性没有的温柔魅惑她也有,要不怎么和她一道好过的男人就再也撤不开手了呢。混沌年代里她是最女性也最母性的光芒,她的本色恰恰是一切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最大讽刺。
虹影和严歌苓都是特会说故事的人,她们两个也是好朋友,一个在英国一个在美国,有人把她们和张辛欣、刘索拉、张仁槿等归类为“海归女作家”,而她们的文字确实不一样,那种浓烈的自我风格,对情爱不加掩饰的描写和称颂——性爱的欢愉出自身体的本能反应无须避忌,都让我们耳目一新,眼界大开,原来还有这样一种写作方式,原来故事还可以这么说。更有趣的一点是,虽然她们的作品里免不了出现东西方文化的碰撞冲突,但其中的本土意识也来得比本土作家更真切——这里并没有贬低本土作家的意思,可是阅历比较丰富的读者就会发现,出过国和没出过国的作家如果同样写文化夹层中的人和事,通常出过国的人会写得更开些,那是视野和心胸都开阔了的原因,很多东西从电视上看到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到绝对是另外一回事。放眼天地能减少不必要的畏惧,人既然能对感情忠诚,为何不敢对身体忠诚。
这就是我喜欢她们的原因,大气豪放,敢爱敢恨,女性文学应该有这样一种气魄。那些小情小爱、伤春悲秋的小女人文学已经让我受够了,动不动来个误会,动不动生气撒娇轻言放弃,要不就是拿着性爱作噱头却写得下流粗鄙不堪入目。我认为欲写书的女人们必须有一定的生活阅历,一定的智慧以及一定的掌控火候的能力方可投身到女性文学的大潮里来,而我们的时代有虹影严歌苓这样的女作家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满世界的图书,名媛、贵妇、白领、精英教授着如我一般不谙世事、懵懂无知的女孩如何加入豪门、如何婚姻美满、如何事业成功。苍白的纸上也印着一张张苍白的脸,和世上大多数人苍白的人生。
“这孩子、给口水就能活……”“王葡萄眼睛里少了一样东西,怕,人眼里少了这样东西就不像人了”。这样的女人时间罕见,所以她能或下午,无论什么情况,并且获得自在。任何男人近了他身就像被吸住一般,还暗自懊恼“怎么倒像伺候起他”来了。看到这里就觉得好像,千百年来,男人这种外墙中干的动物却一直撑着雄风。殊不知,历史上在叱咤风云的男人,可能回家后都要找娘或者老婆,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去乞求着温柔的臂弯。
女人要活的好,要不怕。女人们怕惯了,怕老、怕丑、怕男人不喜欢、怕男人有外遇。婚前怕嫁不出去,婚后怕离婚,一切的怕都让女人畏首畏尾,活不出来。这些怕也是因为欲望。王葡萄没有欲望,这个院子,谁来谁走,她过自己的日子。自己的一双手脚,把活干的漂亮利索。让男人来便来,不想让男人来,就用铁锨戳伤了他,戳痛了他。谁敢欺负王葡萄,王葡萄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一个人活得痛快,要聪明。聪明的憨,聪明的厚重,聪明的安心的等着上天给、等着上天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