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圈观音
博雅举起瓶子往杯子内倒酒,津津有味地望着晴明。
“正是此刻……”
一进入正殿,晴明便“呒”地发出叫声。
“我不是故意那样说,是真的办不到。”
“那个……”
博雅也在原地站了起来。
“今后,我会变成怎样呢?”
稻生跑过去,从背后抱住绫子。
“什么怎么办?”
“我受不了!这怎么可能受得了?拜托你了,晴明啊,你帮帮我吧!你救救我吧……”
晴明还未说毕,便站起身。
“绫子小姐。”
“简单说来,就是即使是白天,即使有阳光照射,绫子小姐也处于十分危险的情境。”
“在天地间出现了一时,振动了大气,然后消失。那位小姐所去的地方,和笛音消失的去处,是同一个地方。”
博雅含着一双泪眼。
“我便这样直接上门拜候了。”稻生对晴明如此说。
“你刚才说的那座破寺院,是在隔壁吧?”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男人不再来访,在宅邸服侍的下人也一个接一个离去,最后终于搬到这荒凉的西京,住在人迹罕至的茅屋。
甘美的梅花香味,与风融合一起。
深夜,装作睡着的稻生,在黑暗中数着绫子的鼾声,中途,那鼾声产生了变化。
来到两人面前,蜜虫行了个礼,开口说道:
“我怎么都不相信,不过……”
“那么,您今日来此,有何贵干呢?”晴明问。
女人放声大哭。
绫子再度说出类似的话——稻生对晴明和博雅如此说。
“为什么,晴明。”博雅开口道:“你不是无论任何事都办得到吗?对于这样的事,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更细心,更能做出各式各样的事吗?为什么你说你办不到?你怎么可能有办不到的事呢……”
绫子以前住的宅邸,从朱雀大路来看的话,是位于三条大路的东侧,鸭川以西那一带。
她咯吱咯吱咬着牙齿。
“是我请他们过来的,正是这两位大人救下了绫子小姐。”
一年前,正是绫子搬到这里的时候。
女人似乎边哭边微笑着。
“稻生啊,我刚才只差一点点就可以钻过那个圈子,前往极乐世界了……”
稻生慌慌张张跟着绫子穿过山门,见到里头有一座坍塌的正殿,绫子正站在登上正殿的台阶前。
她正要伸长脖子钻进那个圈子。
半个月前那天早上——
接着是第三天早上——
“我出去一下。”
从动静判断的话,绫子好像弯下了身子,自上方俯视着稻生。
“畜生!再差一步就能让那个女人成为我们的人了……”女子声音嘶哑,“到底是谁坏了我的事……”
那时,正好有个男人与绫子交往,靠着那男人送来的馈赠,好不容易才维持着家里有四名下人的生活,不过,由于膝下无子,三年前起,这男人逐渐疏远,不太来走动;两年前起,甚至连绫子遣人送去的信件也懒得回,自然而然,男人也就不再送来任何物品。
“我名叫稻生。”女人行了个礼,如此自我介绍,“在西京盖了一座小茅屋,住在那里。”
“当这座正殿受风雨摧残、腐朽了之后,其上长出草丛,树木繁生,累月经年,光阴流逝,你内心所怀的那份感情,也会逐渐融化于大自然中。总有一天,你的那份感情,会与草丛或树木的气息合为一体,然后你自己本身,总有一天,也将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青草或树木的那天……”
晴明走在前面,三人依次登上因腐朽而即将断裂的阶梯,跨进正殿。
晴明左手拿着绕成圈子的绳子站起身。
听说,那男人移情别恋,与其他女人交往,并与对方有了孩子。
“我每天都怀着忿恨之心,这样的我,死后是不是不能前往极乐世界呢?”
“我也不知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晴明点头,“那么,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嗡……”
那个圈子是用绳子制成,垂挂在天花板上的屋梁。
“错的是不小心发问的我。你忘了刚才的问题吧……”
“我之所99lib•net以能往返人世和极乐世界,正是因为有这个圈子。”
他的意思是,宛如用鼻子在聆听梅花香味的浓淡以及强弱。
绫子如此说后,这才察觉到晴明和博雅的存在。
“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吗?我会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一直怀着这种心情过日子吗?”
先是绫子站起的动静,继而传来绫子走向这边的脚步声。
“那、那是……”
“是。说实话,最近我家绫子小姐的样子很奇怪。”
“唔,嗯。”
“必须避免类似的事件于往后再度发生。”
“绫子小姐!绫子小姐!”
“为什么你办不到?晴明,为什么你无法拯救这位小姐?”眼泪从博雅的眼眶溢出。
稻生抢先一边大喊,一边冲进茅屋。
虽然四季的变化和当季盛开的鲜花,可以让绫子得到些许安慰,但她几乎终年都过着郁闷的日子。
“圈子好像变大了一些,再过不久,应该可以钻进去了。”绫子欣喜地向稻生报告。
“我突然不想说了。”
“这么说来,博雅啊,你的意思是,你自己也体会过那种感情了吗?”
“稻生啊,昨晚,观音菩萨大人给了我一件好东西……”
“我还是不能钻进那个圈子。”绫子对稻生如此说。
“你说你办不到……”
“晴明啊,既然是这种变化,你不用特意提出咒,我也会明白的。”
她因为过于痴心等待那个不再前来的男人,对其他男人送来的情书或诗文,一概视而不见,过着每天只翘首盼望男人来访的日子。
晴明轻微地左右摇头。
与绫子有血脉相关的人,除了住在同一所宅子的母亲,以及在宫中典药寮有相当高地位的父亲而已,十年前,父亲和母亲相继患上流行性疾病而过世,因而绫子小姐在这世上已没有任何骨肉至亲。
“什么东西?”绫子问菩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土御门大路的安倍晴明大人,以及源博雅大人。”
“需要多久才会变成那样?”
这是今天早上的事——也就是不久前的事。
博雅左右摇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绫子在紧邻茅屋一座破寺院山门前停住脚步。
“啊!”
“我办不到。”
“晴明啊……”
“你们两人明明住在一起,但那东西却附在绫子小姐身上。这当然也可以说是偶然所致,不过最有可能的解释是,比起你,那东西和绫子小姐之间有一种可以共鸣的管道。”
晴明缄默不语。
“这简直就像是乐音……”
坐在窄廊面向阳光的话,会觉得完全是春天的感觉。
绫子说,菩萨如此向她说。
虽然稻生对自己很好,但是,稻生的年龄比自己大。将来,大概也是稻生先走一步吧?到时候,自己将孤身只影地活在这世上,除了一死了之,再也没有其他选择——
当绫子踢了一脚祭坛边缘,身子浮在半空那时——亦即在绫子的体重即将悬在绳圈之前的那瞬间,晴明便抱住了绫子的肢体。
“是,”晴明点头,之后凝视着女人说:“真可怜,原来你一直孤单一人。”
“是。”
“换句话说,我们不但可以视梅花香为乐音而聆听,也可以视乐音为香气四溢的梅花香而闻之,博雅……”
“你扔打算召唤其他人吗?”
“是……”晴明点头。
晴明拔腿狂奔。
“到底什么是咒?”
“意思是返回到大自然中了?”
“哎呀!”
“没错。”
“就是这个。”
“黄金圈?”
那座破寺院的瓦顶板心泥墙已倒塌,山门也倾斜,大部分瓦片也掉落了,可以看见空隙处长出枯草。
“什么?”
“什么?”
“我是土御门的安倍晴明。”
晴明转头面向庭院。
稻生让绫子留在茅屋,出门后便直接前来登门拜访。
“嗡……”
稻生认为,这次也是梦话。九九藏书
“嗯。”
“那大概就是所谓的极乐往生吧。”
绫子站在观音菩萨像前——也就是祭坛边缘,双手握着圈子。
“唔,嗯。”博雅点头。
博雅手中端着盛着酒的酒杯,以陶然自得的声音说。
绫子看似在黑暗中起身离床。
天花板也掉了,午后阳光从空洞射进正殿。
“就是挂在我脖子上的这个黄金圈。”
女子的脖子,悬挂着晴明方才松开的绳圈。
她那瘦长脖子上的绳子,已经被取下。
“你在说什么事?”
“怎么可能!我说那些话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么多。”
“然后呢,观音菩萨大人对我说,她听到了我的哭声……”
“十五年……不,是十七年。十七年来,我一直一个人,在这里迷了路……”
“怎么了?不说了吗?”博雅端着盛着酒的杯子问。
晴明如此说时——
“唔……”博雅顿住端着酒杯的手的动作,低声哼唧。
在灿烂的阳光中,每根树枝都开出十朵有余的梅花,花朵四周更鼓起了数不尽的幼儿指尖那般大小的花蕾。
博雅对稻生所说的话似乎也产生了兴趣,用眼神“嗯”地回了晴明一眼,当作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
“需要一年?或者是两年?还是十年?或者需要一百年,甚至两百年……”
听女子如此问,晴明开口:
博雅还未说完。
“博雅,你吹笛给我听。”
绫子说,菩萨说了这句话后,便消失了。
“想必你很痛苦吧?你很寂寞吧?所以,你希望得到一个可以聊天的对象是吗?”晴明说。
“……”
据说绫子如此问显灵的菩萨。
女人的身影变得淡薄,然后——
“难道不是因为你想让我说出那些话,而故意安排的吗?”
“我是说,咒和咒,可以轻易交换。”
“既然如此,我明天再准备一个更大的圈子来。”菩萨这么说。
“接下来……”
看来,绫子确实被某种东西附身了。
绫子向菩萨述说自己哭泣的原因。
附近只有几座连盗贼也不愿来过夜的破寺院,绫子和稻生正是在那里盖了一座适当的茅屋,开始过着新生活。
这两人像小狗那般在嬉戏。
“我会马上回来……”
身上的穿着虽然相当旧了,但还不到简陋的地步。
“我和观音菩萨大人见面了……”绫子说。
噢……
果然如稻生所说,正面有座倾斜的正殿。
“总有一天会消失吧。”
“哪位小姐?”
绫子问道。
“没关系,你说说看。快说吧,晴明……”
这已经不是梦了。
“不过什么?”
“啊!”博雅叫了出来。
稻生认为,那是绫子的梦境。
晴明如此说,再飞快地瞅了博雅一眼。
“哎,稻生啊……”绫子向稻生搭话,“昨晚,观音菩萨大人在我面前显灵了。”
喝光后,他缓缓将杯子搁置于窄廊,再低声自言自语。
访客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出头的女人。
“晴明啊,你这是在拜托我吗?”
稻生想要出声叫住绫子时,绫子已经穿过山门,跨进寺院。
“你待在这里几年了?”
稻生呼唤,绫子张开眼睛。
可是,三天前——
“你是说,我的这份悲伤感情,也许会持续一百年、一千年?”
喝了一口酒后,博雅将仍残留着酒的杯子搁在窄廊。
博雅如此说后,自己点头“嗯”了一声,莞尔而笑。
女人发出叫喊。
“是的,你说的没错。结果,这事被你破坏了,晴明……”
“是的,你说的没错。”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不,你听得懂。”
所幸绫子多少有点积蓄,但积蓄逐渐减少,在宅邸服侍的人终于只剩下稻生一人。
“我办不到,博雅。抱歉,我所拥有的能力,不是那种力量啊……”
“是。”
在稻生的带路下,晴明和博雅穿过紧邻茅屋那座破寺院的山门。
稻生点点头。
“救?”
“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尽快赶到西京。”
“就算你不说,我也正想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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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生受晴明影响地抬起腰身。
博雅以有所感触的声音如此说,再喝干酒杯内的酒。
“那也无所谓,你就让我说吧。”
观音菩萨取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黄金圈。
“这次你们说些什么话了呢?”稻生问。
“不行!”
“嗯。”
“这有什么不好?隔了这么久了,你就让我说说有关咒的话题吧。”
“那又怎么了?”
待太阳升起,绫子醒来时,绫子又恢复为平时的绫子,即使稻生问她,她也完全不记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七
“啊!”跟在晴明身后的稻生也发出叫声。
那是因为空气中有浓淡不同层次的梅花香味,由于起风而扰乱了层次。
“好,”晴明便点头,“那我就说了。”
晴明竖起单膝,背倚一根柱子,望着庭院黑暗中零零星星发出光芒的白梅。
“是的。大约一年前,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女人不明所以地歪着头,接着看似想起了某事地说:
“啊,是的。我一直孤单一人,守在这里……”
同时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
听晴明如此说,同样抬起腰身的博雅插嘴问:
“既然你那么不安,我给你一件好东西好了。”菩萨对绫子说。
“我的意思是,两者都融化于这个天地间,返回到轮回之中了。”
明显是一副上当了的表情。
三
一
“小姐到底去哪里了呢?”稻生惊慌失措。
绫子恰好站在阳光中。
噢噢噢噢……
那道人影,起初很淡薄,之后逐渐加强浓度,最后形成一个披散头发的女子身姿。
“所以那又怎么了?”
女人点头。
她跟在蜜虫身后过来,坐在窄廊上,与晴明和博雅会面。
绫子试着把头钻进手中那个圈子,只是无论如何也钻不进去。那圈子比绫子的头部小,看来怎么钻也钻不进去。
“咒?”
蜜虫出现在窄廊,正往这边走来。
听了绫子诉说心中所怀的种种怨恨后,菩萨开口:
“正因为如此,才令你那样出自真心地同情那位小姐的悲伤情怀,并为她流了泪。是你所说的话和所流的眼泪,救了那位小姐。救了她的人是你,博雅。”
据说绫子竟说出这样的话。
“呒。”博雅屏住了气。
“那我们马上过去。”
“也就是说,那东西和绫子小姐已经结下了缘分。”
那女子肤色发青,嘴唇发黑,双眸发出绿光。
绫子迈出脚步,打算跨上台阶,稻生情不自禁出声大叫。
女人放声大哭。
“唔,反正都是一种咒……”
绫子在苍白月光中静默前行。
女人怨恨地望着晴明。
“是。”晴明点头说:“我深知各种各样的阴阳之法,也明白这个天地的道理,明白这个天地是透过五种力量关系而成立。可是,请原谅我,我没有能力治愈悲哀的人心。”
“是吗……”晴明将视线从博雅身上移向稻生,接着问:“到底是怎么样的奇怪?”
“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聊天对象,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向这个女人搭话。起初,她完全无法听到,直至半个月前,终于可以传出我的声音,这个女人也总算可以听到我的声音。”
“结果,那位小姐怎么样了?”
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晴明面前出现了一道人影。
五
“假设你在吹笛……”
可能是每天都过着痛苦不安的日子,绫子承受不起,不知不觉中便做了观音菩萨显灵的梦吧。
“唔,应该是这样吧。”
只是,无论那附身之物是狐狸之类或其他妖物,总不可能在有阳光的大白天使坏,于是稻生向绫子说:
笛音扑簌流出。
“博雅啊。”
“稻生啊,这两位大人是谁呢?”
“是。”
“果然不在。”晴明简短说道。
偶尔,起风时,99lib.net浓淡不一的梅花香味,会传送到两人的鼻孔。
“是吗?既然是晴明你在拜托我这个博雅,那倒是可以听听。”
二
“因此,你打算召唤绫子小姐过去吧?”
那个脚步声,听起来踉踉跄跄。
与稻生一起跨进正殿的博雅,也看到了那个光景。
“噢噢噢噢……”
稻生回头望向晴明和博雅。
“有客人来访。”
“是吗?”晴明深感兴趣地望着博雅。
圈子停留在半空,没有掉落。
晴明如此说,将杯中的酒送至口中。
随后登上祭坛的博雅,从怀中取出小刀,割断了绳子。
“是。”
“你别装糊涂。我是说,你对那个女人说的话,说你无法治疗人的悲伤感情……”
事情便这么决定了。
正是自此时起,稻生觉得事情有点怪。
“就算我听得懂,每次听你说完咒的话题后,我当时的那份好心情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我宁愿听不懂。”
“往后,你打算怎么办呢?”晴明问。
菩萨如此说,将那个黄金圈交给绫子。
“噢……”
夜气中弥漫着梅花香味。
“我是很寂寞。因为太寂寞……让我再也忍受不住。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结果……”
博雅从怀中取出叶二,贴在唇上,轻轻吹起。
最后残留在半空中的是女人的脸和微笑。不过,身影消失后,那脸和微笑也随之不见了。
“走。”
“反正我听了也听不懂。”
稻生心想,绫子可能受到什么蛊惑了。
“你是阴阳师……”
第二天早上——
一回茅屋,绫子便睡着了。
三条的宅邸只剩下两人之后,便感觉宅子不大,家里过于宽敞,反倒不好居住。再说,积蓄也渐渐减少,于是两人下定决心卖掉三条的宅邸,大约在一年前搬到西京。
于是,稻生决定当天晚上不睡,打算偷偷观察睡在对面的绫子。
这样下去的话,将来该怎么办?
女人望向晴明。
祭坛上安放着一座已烂掉一半的木雕观音菩萨像。
“抓紧时间?”
然后,那脚步声在装睡的稻生的枕边止步。
绫子被抬下祭坛,人躺在正殿的地板上。
“就是上吊的那位,最后消失无踪的那位小姐……”
然而,绫子在搬来那时,便已经患上了心病。
晴明再度转头面向博雅。
“既然如此,那就表示结局不是那么坏了。活在这世上的期间,即便心再怎么摇摆晃动,只要在最后,总有一天可以回归到大自然之中的话……”
“说起来,人们认为乐音听起来很舒畅,或认为梅花香很好闻,这两种现象,其实都是一种施法于内心的咒。”晴明说。
听说,在绫子面前显灵的菩萨这样说。
晴明面带忧容地说。
“危险!”
窄廊上搁着灯台,灯台上只点着一盏火,晴明和博雅闲情逸致地喝着酒。
“我听说到了你的哭声。你到底为何每天哭泣呢?”
博雅将盛着酒的酒杯端在嘴巴边,开口说:
“噢,噢……你愿意为了这样的我而流泪吗?你愿意为我而流泪吗……”女人说。
两三天前,庭院的梅花只开了一两朵,不料今天突然纷纷攘攘地绽放起来,这显然是春天的兆头。
“是。”
“晴明!”
晴明和博雅在西京那座稻生和绫子居住的茅屋前,下了牛车。
“绫子小姐不在家,哪里都找不到……”
当晴明登上祭坛时,绫子已经将脖子钻进圈子中。
“附体在绫子小姐身上的那个东西,为什么不附在你身上,而要附在绫子小姐身上呢?”
“嗯。”
六
“消失?”
“请大人救救我家绫子小姐。”
呼一声,女人消失了踪影。
正殿的地板,四处都因腐烂而垮掉了。
原来绫子此刻正打算上吊。
绫子听了一阵子稻生的鼾声之后,就那样无言地走出去了。
“……”
倘若是做梦,不可能每天晚上都做着类似的梦:若说是做了相同的梦,却又好像一步一步http://www.99lib•net在进行着某事。
坐下时的动作和端坐时的坐姿,都有一种无以形容的大家风范。
“进去吧。”
稻生也起身离床,追赶在绫子身后。
“什么?”
念完后,晴明用双手拉开手中的圈子,举高至眼前,再松开双手。
稻生以为绫子看穿了稻生在装睡,吓得失魂落魄。
“结果,到底是怎么回事?晴明啊,我也很想知道……”
往后,年纪越大,容姿越衰老,是不是所有男人都会不屑一顾?
“就我来说,我也不想那样做。可是,我实在太寂寞了,寂寞得受不了,结果又会想召唤人过来。即便我不想召唤,也会不知不觉地召唤呀。你……”
稻生确信——绫子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有道理……”晴明点头,“博雅啊,原来你把香味当作乐音在聆听吗?”
“真是悲惨的命运啊。”
仔细观看,可以发现绫子与平时不一样,嘴角微微挂着笑容。
“我在那座小茅屋服侍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出身高贵门第,今年已二十八,名叫绫子……”
稻生这么认为,结果五天后,也就是十天前的早上——
“我的意思是,类似这样即便不是相似的物事,而是相反的物事,只要是咒,便能轻易地让其互相瓜代。”
“就是你之前说过的话,心和心之间若起共鸣,两者也会连接起来,这事果然没有错。”
博雅将空酒杯搁在窄廊。
绫子目不转睛地仰视着稻生,开口说:
可以看到在阳光中盛开的梅花。
晴明也与博雅同时环视了茅屋内部。
“救下了我?”
笛音在黑暗中伸展,闪闪发光地裹住梅花,然后融化于风中,宛如要去呼唤春天那般,上升至天界。
“那人来了……”
稻生担忧又会出什么意外,就那样不眠不休地坐在绫子枕边直至天亮。
“那个声音,每天晚上、每天晚上,都哭着说很寂寞。那声音哭着说,她爱上的男人移情别恋了,不再来看她。所以她很痛苦,痛苦得受不了……”
晴明如此说后,伸出右手两根手指抵着绳子,再低声念着某种咒文。
“真的吗?”
大约在半个月前,绫子开始说些奇怪的话。
“你的意思是……”
“应该是你故意那样说的吧?”
“什么?”博雅大叫,接着马上说:“没什么,算了。”
“你不知道?”
晴明和博雅在面向阳光之处搁着圆坐垫,坐在其上,不久前就喝起酒来。
“走。”
绫子发出叫声,但稻生仍不顾一切地抓住绫子的手,将绫子拉出寺院,硬把她拉回茅屋。
“既然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博雅大人,您一起去吗?”晴明问。
“你在看什么?”
“哎呀,你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想必你一定很伤心吧。”
晴明和博雅跟在稻生身后。
“跟笛音一样?”
“你告诉我吧,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晴明大人……”女人问。
“怎么了?”
“例如,有人非常思念另一个人,思念得太过分,那么,在那个人的内心,这份思念感情很容易变化为憎恨感情。”
这女人——稻生,似乎有什么急不可待的心事,说话时有点快。
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绳子飘落在地面。
台阶有一半因腐朽而坏掉,没有坍塌的地方,则看似只要有人踏上去便会折断那般。
“就跟你吹出的笛音一样。”
“你听到了那个小姐的声音吧?”
“来,你把头钻进那个黄金圈看看。只要钻进去,对面就是极乐世界了……”菩萨说。
搬到西京之后,只要听到风声,或听到在院子里摇曳的胡枝子碰触墙壁的声音,都会起身观看外面地说:
晴明望着庭院说。
“您说什么?”稻生也站了起来。
稻生收回下巴地点头,对着晴明和博雅,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进入茅屋后,稻生说:
因此,稻生暂且放下了心。
“没那回事。”观音菩萨答,“佛祖慈悲广大无边,无论任何人,佛祖都会伸出援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