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皇帝奥托
(69年1月15日—69年4月15日在位)
第一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
波河流域全图
防守方的奥托军在指挥系统上也和梦游状态没什么两样。本应亲临战场担任总指挥的奥托把将士们送到波河北岸后,自己却决定在南岸的布里克塞路姆(现在的布雷谢洛)等待战斗结果,这简直是愚蠢至极。布里克塞路姆是波河南岸的一个小村庄,这个村庄前的河流中有沙洲,渡过河后可以很方便地到达距离20公里之外的贝特里亚库姆战场,不过虽说有沙洲方便渡河,但毕竟是隔着一条河的20公里距离。并且就算彼此接壤,也不应将总司令部设在足有20公里远的后方,这是连不善于指挥战斗的奥古斯都都没有犯过的错误。
愚者的战斗不仅在战况的进展上模糊不清,牺牲者的人数也不甚明了。获胜的维特里乌斯军的牺牲人数不详,失败的奥托军的情况也不清楚。凡是名将指挥的战斗,至少会留下获胜一方的牺牲者的准确数字。公元69年4月15日的这场战斗,连胜者一方的战死者人数都没有明确记载,说明两军都盲目投入了大量兵力。不管怎么说,维特里乌斯军获得了胜利,因为奥托军的将士们先投降了,并且这九九藏书个结果当日就传到了在波河南岸等待结果的奥托那里。
但是,我认为第一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以及半年后发生的第二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在塔西佗的叙述中模糊不清,并不仅仅是塔西佗个人的心情所致,可能是其中存在着无论由谁来叙述都只能写得模糊不清的原因吧!
第一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以克雷莫纳以东30公里处的贝特里亚库姆周边为战场展开,首先两军的共同点是都没有统一指挥系统。进攻方的维特里乌斯军虽然成功实现了两军会合,但是指挥官仍然由席西纳和瓦伦斯二人同时担任,二人率领各自军队展开了独自的军事行动,而且此时总司令官维特里乌斯还在高卢招募士兵,没有临阵。
但凡在罗马史上足以留名的名将们指挥的战役,即使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之后的叙述都无不清晰明了。在叙述汉尼拔、大西庇阿(参阅《罗马人的故事02·汉尼拔战记》)、苏拉、卢库鲁斯、庞培(均参阅《罗马人的故事03·胜者的迷思》)、恺撒〔参阅《罗马人的故事04·恺撒时代(上)》《罗马人的故事05·恺撒时代(下)》〕以及他们指挥的战役时费不了太多力气。这是因为这些人的战斗目的很明确,都是通过取得胜利来决定整场战役的走势,为了实现这个目的采取的战术也是以合理的方式贯彻始终。当然,因为采用了敌人始料未及的手段而获得胜利的例子屡见不鲜,至于战术方面,虽然因人而异,但胜利必定是全身心投入的结果。然而,如果不能以最小的牺牲取得最大的效果,战斗的胜利就不能等同于战争的胜利。欧洲有一句格言——“皮洛士式的胜利”,形容的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情况。皮洛士虽然远征意大利并战胜了罗马军,但每次获胜时己方也蒙受巨大损失,结果只能仓皇狼狈地从意大利回国,对此我已经在《罗马人的故事01·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的最后部分做过介绍。如果是“皮洛士式的胜利”,那只意味着成了战斗的胜者而并非战争的胜者。既然这是诉诸战争这种“人类的恶行”时必须面对的现实,如何有效利用手中的兵力对于司令官们来说就成了不可回避的问题。效率与合理性是相辅相成的,上述六人中没有一个是通过盲目投入兵力取得胜利的。总之,只要将焦点放在“战术应该是合理的”这一前提下,那么即便是发生在几千年前的战斗,在叙述时也犹如正在眼前发生一般,具有现场感。
与这名雅典人相反,在30年后书写这场战斗的罗马人塔西佗很清楚,公元69年的内战对于祖国罗马的历史没有产生决定性影响。正因如此,他才得以单单怀有厌恶的心情。愤怒与厌恶不同,所以塔西佗的叙述变得很模糊,实际上我们甚至不清楚不列颠的第十四军团和西班牙的第七军团最后是否参战,有的史学家认为他们是在战斗结束后才到达的。
这成了奥托军失败的最大原因。本来,要想将无法放下包袱与同胞为敌的奥托军的将士们投入同胞相残的战场,就必须让他们认为这样做是为了奥托,但是当事人声称要在河对岸等待战斗结果。士兵当中弥漫起厌战情绪,并且这种情绪因为受“维特里乌斯与奥托之间已经达成和解,所以战斗可以避免”的假情报影响而倍增。
史称“第一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的这次战役实在难以叙述。首先,对这场战役叙述最详尽的史学家塔西佗“没有投入”。要想叙述自身没有实际参加的战斗,如果作者自己没有身临其境的心态,是无法表达清晰的,对于这一年的内战心九*九*藏*书*网怀厌恶的塔西佗无论如何也“无法投入”吧!“投入”指的并不是以此为乐,而是执笔的当事人是否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希腊史学家修昔底德的著作《历史》的压轴内容是描写远征西西里的雅典军队惨败而归的情景。虽然自己没有参加战斗,但是描写这个场景时,修昔底德的笔下充满了愤怒,那是修昔底德作为一个雅典人对于雅典军队的这次败北决定了祖国雅典走上衰退之路的愤怒,因此他描述这段内容时的笔锋始终贯穿着只有心怀愤怒和绝望的人才可能拥有的不掺杂感情的冷静语调,最终写就了这部叙述战争的杰作。
奥托军指挥系统的不统一也成了败北的一个原因。由于奥托本人决定不出战,哥哥提提亚努斯和辅佐他的近卫军团长官普鲁克鲁斯作为其代理,被委以总指挥的任务,二人都没有实战经验。相反,实战经验丰富的鲍利努斯、盖鲁斯和塞尔苏斯等老将却各自只分配到了一支军队。鲍利努斯先前又在与席西纳的战斗中遭到了士兵的鄙视,盖鲁斯也因坠马受伤而无法继续在阵前指挥,仅凭身为元老院元老的皇兄担任总指挥,是无法期待按照一贯的战略有效发挥各军战斗力的。这支奥托军非但没能发挥应有的战斗力,根本就是疲于奔命,空耗战斗力。
公元69年4月15日发生的第一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自始至终都是散落在以贝特里亚库藏书网姆为中心的广阔平原各处的敌我双方展开的一场混战。这并不是因为战场不够宽敞无法进行统一会战,而是因为缺乏在战略战术两方面拥有足够实力能避免无谓的牺牲并取得战果的人才。敌我双方都是罗马士兵,连军装都一样,军团的旗帜——银鹫旗从远处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大开杀戒后会发现死的人是自己的父亲或兄弟,类似这样的悲剧在战场上比比皆是。
公元69年以意大利北部为战场展开的内战中登场的武将,其能力远不及上述六人。他们确实有着对胜利的渴求,但是缺乏实现这个目的的冷静手段,无谓的流血牺牲都是拜他们所赐。这是一场缺陷完全暴露的“愚者之战”。
分出胜负并不是因为维特里乌斯一方的指挥官的能力比奥托军的将领强,也不是因为在罗马军中被誉为最强之师的莱茵河军团士兵的战斗力压倒了混编的奥托军,只是由于奥托军的士兵对于与同胞交战一事心怀的顾忌更强一些而已。对于维特里乌斯军的士兵来说,尚且远在高卢的最高司令官维特里乌斯没有参战是已知的事实,但是对于奥托军的士兵来说,最高司令官奥托不参战却相当于本来应该在己方军队后方不远处坐镇指挥的人临阵脱逃。一开始就知道不会参战和一开始期待参战却希望落空给士兵造成的影响是不同的,奥托军的士兵只能在心中怀着失望走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