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嘉诗选
迎面是打字小姐红色的呵欠，
东西两座圆城门伏地如括弧，
逃难却成了你们的世代专业；
死也好，活也好，都只是为了别的，
饥饿的疯狂掩不住本质的诚恳，
走近你，才发现比例尺的实际距离，
这阵子见面都叹见鬼；
苦痛任死寂煎烘，
急剧跳动如犯罪的良心；
见了你，狭隘者始恍然身前后的幽远辽阔；
1946
多少次我担心你在这人世寂寞，
跋涉者，又一次来到分路的中心，
要拯救你们必先毁灭你们，
1947
说忧伤也真忧伤，
反复的经验可使你寂寞深深，
活像开在三层楼上的玻璃窗；
一个多奇妙的时刻，分散又集中。
是成人，我们寄未来的希望于小孩，
人们恐怕从来都不曾想起，
如高塔升起，你控一传统寂寞，
图形多变，不变的是深夜一星灯光，
为远距离打标点，炮声砰砰，
丈夫的欢喜充满不安的叮咛，
仿佛我的到来是太多的赐予；
紧挨你的却是全人类的母亲九九藏书。
陈列窗的数字如一串错乱的神经，
到死也说不明白这被人捉弄的苦难。
起初觉得来往的行人个个不同，
冬夜
街道伸展如爪牙勉力捺定城门；
冬夜的城市空虚得失去重心，
旅行家的脚步从图面移回土地；
让我沉默于时空，
商店伙计的手势拥一海距离，
面对你我觉得下坠的空虚，
太多的信任把你们拖到城市，
这儿争时间无异争空间，
这是实际政治的传统秘密；
普遍泛滥的是绿得像海的忧郁；
人们花十小时赚钱，花十小时荒淫。
新的建筑仍如魔掌般上伸，
不安像警铃响彻四方的天空，
出航
撕裂的痛苦使你在深夜惊醒，
你站起如祷辞：无所接受亦无所拒绝，
听窗外风雨匆匆；
母亲
我是锈绿的洪钟，
深恨现实，你们缺乏必须的语言，99lib.net
你进入方位比星座更确定、明晰；
上紧发条就滴滴答答过日子；
老先生，我真感动于你的天真，
走过半条街，这几文钱简直用不出去；
旅店
拿张报，遮住脸：等待南京的谣言。
像被移植空中的断枝残叶，
像乡下大姑娘进城赶庙会，
一双老花眼总充满疑惧。
把波澜掷给大海，
难民
降伏于蓝色，再度接受训练；
东一把，西一把，却越抓越稀。
向贪婪者乞求原是一种讽刺；
老年人不安地看着钟，听听风，
凝视远方恰如凝视悲剧——
猛然发现他们竟一如时钟的类似，
迎上门来堆一脸感激，
今夜我已无所舍弃，存在是一切；
航行者夜夜梦着绿色的泥土。
风来过，雨来过，你要伸手抢救
火辣，坚定，如应付尊重次序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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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贴近身边的无所祈求，
大海迎接人们以不安的国度：
大红大绿一身色彩，
测人者怎不曾测准自己的命运？
身边天边都无以安慰，
到处是不平。日子可过得轻盈，
破坏以驯顺对抗风浪的嘱咐，
招招摇摇也不问你爱不爱；
从不提自己，五十年谦虚，
如古寺锈绿的洪钟，
夜深心沉，也就不再想说什么，
重重的存在只为轻轻的死去；
探问旅途如顽童探问奇迹，
你一手接过来城市村庄，
从办公房到酒吧间铺一条单轨线，
而撒落魔影。贪婪在高空进行；
括尽无耻，荒唐与欺骗；
像每一户人家墙上的时辰钟；
说它每年都要下陷几寸，
见了你才恍然于根本的根本。
沉钟
原始林的丰实，热带夜的蒸郁，
攫取属于地面的阳光、水分
只有小孩们了解大海的欢跃，
拼拼凑凑够你编一张地图，
身前后展开了葱郁蓬勃的森林。
远方的慌乱，黑夜藏书网的彷徨；
孕妇
沉寂如蓝色凝冻；
散步地面的是饥馑群真空的眼睛。
生命脱蒂于苦痛，
航行者离开陆地而怀念陆地，
走近你
而分担创造者的疑惑：还能添什么？
像脚下的土地，你们是必须的多余，
浪漫得美丽，你决心献身奇迹。
无情的现实迫我们从从来去，
超越恩怨，你建立绝对的良心；
年青的闭上眼描摹远方的面孔，
“我只是看看”，读书人沉得住气；
疲劳从眼睛流向窗外的星星，
划清相对位置变创造了真实，
和投奔而来的同一种痛苦。
十字架决定于方向加时辰；
想多了，人就若痴若呆地张望，
负驮三千载沉重，
把无垠还诸苍穹，
但撒谎者有撒谎者的哀伤；
哭笑不得想学无线电撒谎，
谣言从四面八方赶来，
不问多少人预言它的陆沉，
我们惭愧总辜负你的好意，
慧黠者却轻轻把诚恳变九九藏书网作资本。
船像摇篮，喜悦得令人惶惑；
留下的不过是一串又一串噩梦。
送行的视线如纤线在后追踪，
（当四周升起的尽是动物的龌龊），
一个圆润的独立整体，“我即是现实”；
人们接待你如不曾证实的新闻，
十分自谦里倒也真觉希奇，
阿狗阿毛都像临危者抓空气，
温存里跳动着奇里古怪的感情；
我是沉寂的洪钟，
书名人名如残叶掠空而去，
狗多噩梦，人多沮丧，
我像一绫山脉涌上来对抗明净空间，
远行的开始担心身边的积蓄；
老婆子把你当磨练机智的中心。
聪明人却都不爱走直线；
像狂士在佛像前失去自信；
一场绝望的战争扯响了电话铃，
测字摊要为我定终身，
星与星间一片无垠，透明而有力；
绅士们捧着大肚子走进写字间，
你的眼睛永远注视着远方；
恍惚听见隔池的青蛙叫得真寂寞。
哦，你此刻垂手沉思的创造者，
收容八方的野风！
是小孩，我们把过去信托给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