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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纬芝说:“愿闻其详。”
郝辙说:“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需要大手笔的智慧。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只需要一点愚蠢就够了。你可以荣幸地算是后一种。好啦,我们此刻就在指挥中枢,在没有病死之前,估计不会饿死。”
袁再春微笑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20多车才用了1万多块钱,真是不多。说明我们的物价控制得还不错。”
罗纬芝很想补充一句,这里有死亡。
很多行业陷入委靡,唯有电信收入大增。
郝辙的理论似乎很有说服力,但是,等一等。罗纬芝不愿意凡事只从自己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她说:“让我们再继续推理一下。假如真是吴姓老人抢到了大批的食品,而别的人没有基本的生活物资,那又会怎样?大家会去抢他们。你刚才说了他是弱者,没有力量。他那远在天边的儿子,除了能继续给他们打电话以外,也是鞭长莫及。他儿子并没有说回国和他父母一起共渡危难,只是遥控抢购。好,咱们继续推理,如果别的人都饿死了,唯有吴姓老人单独活下来了,他又有什么独立劳动的能力呢?他自私护食,不管不顾。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自私的人活下来,那人类还有什么希望呢?如果真的供应极端紧张,我觉得还是供给科学家和指挥中枢吧,那样人类才有可能走出瘟疫。”
辛稻看了一眼四周,说:“初次见面,话可不以乱说。”
有人欲言又止,袁再春敏锐地察觉到,鹰隼似的目光猛地盯着屏幕,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瞻前顾后!讲!”医生出身的人,最讨厌拉拉扯扯、啰啰唆唆。
大屏幕上,不少人点头颔首。稍停片刻后,另外一个局长发言:“我们能不能争取其他省市的支援?毕竟是一个大国,举全国之力,不信救不了一个燕市。发出请求支援的信号,我们就会源源不断地收到各方物资。我们抗击瘟疫的力量会加强,老百姓也会皆大欢喜。”
袁再春说:“不可。收回后,能用的用,不能用的销毁。此风决不可长!”
身处抗疫指挥部,各路信息纷至沓来。
辛稻笑笑说:“我现在就是在直接告诉她。”
商业局长眼袋下垂,答:“他们的儿子在M国读医学博士,在那边半夜里打电话回来说,中国燕市谎报死亡数字,花冠病毒的感染没有特效药,疫情在不断扩大之中,几近失控。估计要死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他说老爸老妈唯一能采取自救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多地储存物资。”
辛稻不为所动,摇头说:“西贝柳斯的作品,素净晴朗,不过它太冷清了,总让人想起冰雪。现在的人心需要暖暖和和。我建议放莫扎特的35号交响曲,海顿的90—104号交响曲,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如果一定要听贝多芬,就听他的第六交响曲……当然也要中国民乐,让老百姓觉得亲切。不过,《江河水》不行,《二泉映月》也不行,太悲切。《春江花月夜》、《雨打芭蕉》可以。《步步高》《饿马摇铃》,那是万万不能用……理由我就不多说了,按照这个原则选。”
险情终于出现。老百姓不再足不出户,开始拥上街头,疯狂抢购食品、水、棉衣棉被、手纸食盐……波及所有的日用品。燕市的超市,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被扫荡一空,连积压多少年的陈货,都全部出清。
打开袋子,里面又是装满了大小不一的纸片,只是更为零碎,看来随手记下一些东西,不拘一格地用纸,是这位杰出医生的癖好。这是罗纬芝第三次看到于增风留下的资料了。第一份是他关于花冠病毒命名的叙述。第二份是解剖报告。这第三份会是什么呢?她用力抖了抖,希望掉下来一块U盘,那样储存的信息会更大些。但是,没有。罗纬芝转念一想,是自己想差了。写下这些绝笔的时候,于增风已病卧在严密消毒的隔离病室里,朝不保夕,哪来的电脑?
暮色苍茫。按规定到了可以和家人通话的时间,每天五分钟,有人监听。使用一个特定的小房间,电话也是特别定制的。你曾填写过的手机号码,已记录在案,这会儿派上用场。对方电话上显示出来的号码,和你的手机号码相同。工作人员坐在一旁,整个过程面无表情。妈妈一个劲儿地担心罗纬芝的安全,嘘寒问暖的,从吃的什么到住在哪里,无一遗漏。罗纬芝详尽作答,把自己的衣食住行尽可能说得花团锦簇轻松无忧。特别是安全问题,保证自己只是在非常外围的区域活动,健康完全没有危险。虽然离开家才几天,罗纬芝感到自己和平常人的生活,已拉开了十万八千里。
罗纬芝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电话会议。想想也就明白,各医院的院长每天从污染区赶来,王府是C区警戒。而主管物资供应的人都属于0区人士,当然不宜亲临会场。
郝辙说:“记得前一阵到处抢口罩的事情吧?”
那人迟疑着说:“吴姓老人有亲属在国外。如果处罚了他家,信息一定会飞快地传过去,这样国外媒体就会借此攻击我们侵犯人权……所以,是否严惩,请再斟酌。”
袁再春不理睬大家的失望,自顾自地说:“所以要准备好体温计。一发觉不舒服,立刻量体温。”
那女子受了连续的呵斥,十分委屈。从镜头里看去,美睫低垂,楚楚动人。罗纬芝很想看得再清楚些,镜头摇走了,女主编再没有出现。
郝辙说:“别谦虚,今天你的发言就不善,够毒辣的。差点把外国华侨的老父母罚个倾家荡产。我原以为你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命,看来是有眼无珠了。”
袁再春说:“以前的类似情况,都是速战速决。这一次,是一场持久战。没有人拿得出时间表,说还有多长时间,就能取得最后胜利。如果我们倾囊而出,老百姓照单全收,我们再放,百姓再收,就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极端一点说,如果库藏空虚枯竭,如何应对呢?设想一下,假若瘟疫长久盘踞,我们终将无法保障老百姓的最低供应,民怨将沸腾。国际社会能给我们多少援助?杯水车薪!还不要说像吴姓夫妇的外国亲戚,会散布多少似是而非的信息,来毁坏我们的氛围。所以,这一次,要立足长远,不可养虎为患。”
辛稻冷笑了一下,说:“现在已经够惊愕的了,就不用再朝这个方向诱导了。”
众人有点摸不清头脑,危机在前,分分秒秒都金子样宝贵,袁总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讲故事?
两个人站在鹅卵石小道的岔路口,预备往各自宿舍走。罗纬芝抬头看看星空,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一番老生常谈后,辛稻说:“通常认为人们在遇到灾难的时候,会经历三个阶段。它们是抑郁、焦虑和愤怒,这是危险三部曲。请大家分析一下,现在的民众情绪是在哪个阶段?”
前面就是207。告辞时,郝辙关切地说:“这里的夜晚很寂寞。没有酒吧,没有卡拉0K,没有……很多东西。冷清了,可以找我聊天。”
话说到这儿,并没有多少悬念。这些信息,已经通过广播和电视传布千家万户,老百九九藏书网姓人人皆知。
“都完了。会议不错,知道了很多内幕情况。饭也不错,吃饱喝足。再就是和我儿子聊天。五分钟有点少,还没说尽兴,就被掐断了,眼前还浮现着儿子可爱的样子。”郝辙怅然。
罗纬芝不解:“你为什么要自愿呢?”
有人打断了他的话,插问:“前一段不是成功地抑制住了恐慌,让市民的消费保持在正常理性范围之内吗?到底是由于什么突发事件,才让这股风如此剧烈地席卷全市?”
四、下次再出现吴家此类抢购情况,超出500元部分,停止售卖。
从屏幕上看到不少人点头,罗纬芝受到鼓舞,继续说:“我觉得要严惩吴姓人家。乱世重典,当然要讲清道理,为什么要罚他。惩罚在心理学上有三个原则:一是快。昨天发生的事儿,今天若能发布惩罚原则,这就最好,越快越好。二是要重。要罚得让他们觉得这样自以为是地抢购,是大大蚀本的事儿,以后就不会这样做了。三是要众所周知。这一点我也不担心,咱们的宣传力量很强大,一定要立体轰炸,让大家都知道抢购不对,以后不要这样做。”
阵阵凉意从脚下升起。罗纬芝明白,自己也是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站起来走动。
有了先前的经验,罗纬芝决定还是选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让太阳肆无忌惮地照在自己身上,再来以最大的耐心和勇气,阅读这些文字。如果太阳光移走了,就赶忙把屁股转到长椅的另一侧,总之始终让阳光罩着自己,用光焰无际的灼热,抵御这些黄褐纸张上散发出来的刺骨冰冷。但她实在忍不住好奇,把最后的一张纸片翻出来,上面写着:“唔……还是不要打开……你会后悔的……”
郝辙说:“收获很大。”
……罗纬芝恨死自己了。这种不分场合不分时间随时随地发生分析他人的冲动,让她觉得得了心理学家的职业病。时间久了,也许会演变成强迫症。
郝辙说:“没开这个会之前,我基本同意控制抢购物资的诸项决定。开过之后,反倒有了新看法。”
罗纬芝说:“那位女主编很可爱。”
罗纬芝提出不同意见:“我反对。不要斗志昂扬,不要悲壮,不要不甘屈服。就如同一个人就要死了,奄奄一息,你还要让他如何奋进?安抚他的神经,让他平静和舒缓,这就是能做和要做的事情。我对音乐不在行,但现在应该是以柔克刚。”
不料防疫这根弦绷得太紧,瘟疫还没要了人的命,老太太原有的心脏病、高血压一并犯了。血压高冲决了血管,心情紧张又堵塞了心脏。两面夹击,老人家就在从厕所到电视机旁的纵身一跃中,猝然倒地身亡。
有人提议:“要在电视里反复播放有关大自然的美好图像,在广播里不断地重复轻松的音乐。”
参会者一致的意见是保证供给。逻辑是:如果人们看到物资供应十分丰富,抢购的热情自然就会下降,谣言不攻自破,事态恢复平稳,人心重新安定。
在审慎控制下,逐天报出的死亡数字,都在市民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即使这样,死亡人数积少成多,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字了。而且人们几乎见不到一个出院的人,虽说抗疫指挥部不断解释——因为对于一种新型传染病的康复标准,宜从严不从宽,就算所有的临床症状痊愈,也还要继续留院观察,以最大限度地预防继发感染,而且截至目前,瞒报也没有丝毫风声走漏,但人们对于战胜花冠病毒的信心,还是一天天消解。
郝辙说:“医院里的口罩走的是另外一个渠道,跟老百姓用的这种无关,医生们够用的。我说的是普通人的口罩。”
罗纬芝最怕人家滔滔不绝地说孩子的事,有时觉得自己30多岁了,进入了老姑娘的行列,是不是心态已经不正常。她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假装很有兴趣地回应说:“是啊,孩子和爸爸正说得欢呢,戛然止住,有点残忍啊。男孩女孩啊?”
身披雪白战袍的袁再春,果然看也不看众人,直奔主题:“开会。非常时期,繁文缛节全免。先汇报情况。”
乐曲定下来之后,就是朗诵优美的诗篇。看看时间不早了,辛稻一锤定音:“古诗。要有意境的。比如爱情诗,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样的,充满美好浪漫情感,不能要《长恨歌》,生死离别的不宜。另外,从即日起,在燕市所有的动态屏幕上,不断出现山川、河流、海洋、天空等辽阔的景象,反复放,昼夜放。电视里千万不能再播叽叽歪歪鸡零狗碎的节目,不要播放凶杀和欺骗,不要回忆仇恨,那会使我们的格局变小。国倾家危,大难当头,让人们相信除了比你更强大的机构和国家的力量,别无选择。”
罗纬芝突然说:“我有意见。”
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下面打算说什么。
女主编的发型,引起了罗纬芝的注意。她绾了一个少见的民国少妇状发髻,显得很端庄。一般来说,像这等年轻时尚女子,多留长发,以展示自己的未婚身份和健康状况。就算是已经结婚了,也常常不忍剪去长发,鱼目混珠地保存长发,潜意识中残留着引起更多异性注意力的渴望。
三、吴姓老人抢购的物资,可保留500元价值的物品,其余皆由超市收回。
影像极具杀伤力。光说抢购,还只是一些数字,现在看到了真实的图片,令人惊诧不已。所有的货架子全部被清空,奶粉没有了,茶叶没有了,砂糖没有了,食用油没有了……单是这些还不算,连折叠自行车都没有了,艺术台灯也没有了……罗纬芝觉得这很矛盾。如果你觉得出门危险,就憋在家里看书写字好了,台灯用得着。买自行车,就是表明你愿意出去走走,那不是证明外面没有那么危险吗?难以捉摸。最可笑的是,连避孕工具也抢完了,也许没事待在家里,成天做爱吧。
袁再春插问:“这对老年夫妇是什么情况?”
比较而言,罗纬芝觉得宣传口还有趣一点,就按照指示,去了樱花深处的一间中型会议室。市委书记助理辛稻主持这个会议,他对罗纬芝说:“你刚才在那个会议上讲的很有见地。我支持你。”
连篇累牍的会议之后,罗纬芝觉得脑袋里钻进了一千只马蜂,混乱轰鸣。看来要想参与领导层工作,首先要练就连续开会的功夫。不能烦,不能打哈欠垂头瞌睡,不能坐不如钟,不能目光迷离……不能照本宣科。
袁再春对着大屏幕说:“情况很清楚了。虽然我们早就对此事有所准备,比如我们对居民的菜、肉、蛋、奶和粮食,一直在有效地组织供应,杜绝了这次抢购风潮引起的对居民基本生活资料的波及。但这毕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它说明了大规模的不信任情绪,正在酝酿积聚以至逐渐发展当中。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应对?”
某晚走出通话间,昏暗中有人招呼她。一看,是郝辙。
辛稻说:“你说的是哪位女主编?宣传九_九_藏_书_网部门里女主编是很多的。”
浓郁的花香在空中弥散,却看不到那花的影子。
郝辙说:“所以我们认识了不过几十个小时,就可以说很多很深的话。要是在外面,这样的交情需要很多年。”
袁再春仔细听取着大家的意见,然后说:“以往,我们都是这样应对抢购风潮的。这个方法屡试不爽,次次有效。这一回,情况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中国是一个大国,燕市是超过1000万人口的大市。说句实在话,如果家家都像那位吴姓老人似的,买上20车的日用品,我想就是倾全国之力,也供应不起。再者,以往那种保障供应的方法,其实是在和老百姓的心理做一个超级对赌。赌的是什么呢?赌的是我储备充足,你买吧,我敞开供应,东西有的是。你看我胸有成竹,你就不买了。但这一次,我们赌不起。”
袁再春冷笑:“正是因为他家有人在国外,我才更要这样办他。让有些人知道,中国人的事儿,中国人自己有能力处理。不过,你这个意见提得好,让他们家把多出来的物品退回,这不是没收,所以商家把钱退还他们,我们就无懈可击、有理有节了。至于退的钱,也不要由超市负担,可从特别防疫费中支出。”
罗纬芝说:“没有人娶我,我是想当贤妻良母而不得。”
一、发布《告全市人民书》,表明政府将严厉打击哄抢物资的行为。
看到两个女人吵架,开会的人们很感兴趣。有人喊了一声《梁祝》,算是对罗纬芝的支持。
人们各抒己见,有人说是抑郁阶段,有人说是焦虑,更多的人说已经生发出了潜在的愤怒。持不同意见的人还引起了小小的争论。
女主编又开出了一张音乐方子:“《命运》如何?咚、咚、咚、咚……四声一出,天地为之色变。”
罗纬芝本不打算再引火烧身了,不想辛稻点了名,自己也不好退却,就说:“我觉得三个阶段兼而有之,处于一锅粥状态。”
一些癌症患者,因为害怕到医院里会碰上花冠病毒疑似病人就诊,到了该化疗的时间也延宕不去就诊,癌症复发过世。人们也闹不清,这算是死于癌症还是死于恐惧呢?
某日中午12时整,有人从18楼跳下,血肉模糊。大街上就算少有人经过,待在家里的人可不少。惊天动地的拍击声,让人惊诧不已,纷纷探出头观看。那人还很明智,死前留下遗书,说自己了断生命,和任何人无关,凶手就是花冠病毒。与其这样天天担惊受怕,不知道哪一天会被病毒折磨致死,溃烂成汤不成嘴脸,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受卑鄙的病毒控制,落个全尸维护尊严。
罗纬芝说:“没完。”
抑郁蔓延。于是有人提议在燕市全市投放抗抑郁药物,最后被否决了。那些药物的基本原理都是调整人体神经介质的比例,让你进入兴奋状态。试想一下,该药物一旦大规模发放,整个燕市进入亢奋欢愉状态,也甚难应对。后来决定要燕市所有医院,查找抑郁症患者的病历档案。人家不敢来取药,就送药上门,保证不断药。这一举措证明十分有效,自杀的风潮渐渐平歇。
她说:“对于吴姓老人家的抢购,我可以理解这是一种自保。大难当头,谁不想自保?一种出于本能的防卫,从单独个体来说,没什么过错。但是,为了保命的一系列举措会传染,比任何一种病菌病毒都快,而且没有潜伏期,即染即发。比如从境外电话到打出租车,从司机的群发短信和民众哄抢,比花冠病毒传播得更快。现在,心理瘟疫的多米诺已然倾倒,坍塌迫在眉睫。恐惧的传染将引起巨大的困境,如果得不到根本平息,就会陷入永不停息的恶性循环。”
学校停课,孩子们被关在家里。刚开始觉得像无限延长的法定节日,孩子们可松了一口气。但时间一长,家长们吃不住劲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好时光不能荒废。中国人素来注重教育,这抗疫斗争,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取得胜利的,要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有家长联系赋闲在家的老师,开起了类似私塾的学馆。老师们也乐得参加,得到束脩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当老师的都有职业病——好为人师,养成了终日教导他人的职业病。现在待在家里,无处施展才能,只有把家里人当成学生精心培养。于是凡是家里有师资的人,都不惮病毒,英勇地往街上跑,搜集些流言四传,以逃避亲人的语言轰炸。老师们没有学生可教导,万般无聊。现在一看有人送学生上门,正中下怀,一拍即合。这种小班教学,倒让老师们注重因材施教,师生关系十分融洽。孩子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教学阵仗,又有小朋友可玩,又没有太大压力,觉得快乐。老师们的口舌得以持续工作,训导欲充分满足,两全其美。
24层厚的消毒口罩,都到哪里去了?
更多老百姓在最初的惊愕之后,还算安宁。大家把政府当成头羊,一切听政府的。政府的危机应对程序和处理紧急事务的能力,也大幅度提高。发现谣言,立即澄清。人心思定,社会生活保持基本正常。
辛稻说:“我不喜欢形式主义,希望会议有成效。”
郝辙说:“国家不幸诗家幸。我就是巴望着出事。战争啊、地震啊、海啸啊、海盗啊……什么乱子都行。平淡最没有意思了。当然,很多人觉得我这是唯恐天下不乱,但这些乱子并不是我引来的,有我没我它都照样发生。所以我没责任,但乱子一出,我们就有活干了。你想啊,若是没有战乱,李白、杜甫、陆游什么的,他们的诗名能有那么大吗?绝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有抱负的人,骨子里是喜欢风雨大作、肝脑涂地的。”
罗纬芝说:“那就请你把这条明黄色的爬满了小龙的领带换掉。这个颜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封建王朝这个词。更不要说它的质地还是云锦,在过去的年代里是著名的皇家专供。”
辛稻动怒了,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柴可夫斯基认为死神在追逐他。作品首演后的第九天,老柴就撒手人寰,你这不是给大家添堵吗?”
屏幕上出现商业局长浮肿的脸,不知道他天生就是个胖子还是让这事急的:“我先给大家汇报一下。抢购是从昨天下午三点爆发的,最早从郊区开始。”
与会者一致赞同。但除了常规的已经付诸实施的宣传手段外,还有什么新法子?
特采团的人也摸不着头脑。他们是列席者,本无权发表任何意见。现在居然有人敢冒犯抗疫总指挥,这不是自找倒霉吗?
袁再春说:“你的意见很有见地。不过,这一次对吴姓老人的处理,还是按我刚才的意见办。理论是一回事,现实是另外一回事。我们要照顾到民众的承受能力,对子女在国外的老夫妇太严重的处罚,不是我们敬老的传统和温和的人民所能接受得了的。务请告诫民众,一定俭省和忍耐。就这样吧,散会。”
罗纬芝一边喝着座位上配发的矿泉水,一边对他说:“你是有野心的。”
最令人忧虑的是,有人开始用各种毒品抵抗对花冠病毒的恐慌。毒品进入体内,会让人神志恍惚沉迷麻醉。这是个危险的苗头,特别是青少年,正处于心理逆反期。你越不让他做的事儿,他越要尝试。毒品这个妖魔,刚开始进入人体的时候,并不会引起晚期中毒那种噬骨之痛,也没有平常宣传中所说的一系列令人惊悚的上瘾症状。这就让青少年产生了某种错觉,以为自己不会陷落。这可怕的假象,会一步步把年轻的身体和灵魂拖入深渊。政府相关部门立即抽调大量警力,严打贩毒吸毒。幸好非常时期,一般的偷盗和流窜作案,都因畏惧花冠病毒和人人在家,减少了发案,警力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恶行得以控制。
这时的辛稻变得很有领袖风范,大家都很佩服地看着他。辛稻结尾时说:“一定要把群众的愤怒情绪尽快消弭掉。愤怒通常是消极的,它收集的是敌对和暴力的污泥浊水,一旦汇聚成山洪,必将形成很大的破坏力量。只要你想一想战争是如何爆发的,就会明白愤怒和仇恨是邻居了。把愤怒消解于无形,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人们不能随意接触,没有联合就没有动乱,这样最安全。告诉人们,待在你的家里,不要走出家门。信任政府,信任医生,信任大自然的规律,我们必将胜利!”
宣传干部们鼓掌。
罗纬芝说:“瘟疫会改变很多人对世界的看法。”
袁再春说:“讲完了吗?”
商业局长急了,说:“这还不多啊?一家人买20多车,我们的商场能够几家人买的呀!”
罗纬芝心想,这个辛稻,看来不简单。
人们听袁再春这样讲,大惊。从来遇到这样的事情,政府都是把家底亮开,物资满满地给大家看。然后气定神闲地说:买吧,东西多得是,随便买,足够你用的。
袁再春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经查,此人为抑郁症患者,近来断了药,不敢到医院就诊取药,认为反正是慢性病,自己控制得不错,挨几天没关系。不料抑郁症复发,悲观厌世,从几十米地高空坠下,血肉迸溅四体不全,和死于花冠病毒的惨象不相上下。
按说与会者都是相当一级的领导,平常不会这么沉不住气,但非常时期,人们的思维都被迫提速了。
女主编面容娟秀,手指纤长,曾是个天才琴童也说不定。她说:“海顿的《惊愕》怎么样?挺符合咱们现在的心境。乐章刚开始时平缓微弱,主题几次反复之后,突然奏出了一个非常有力的和弦,这也是此曲名叫《惊愕》的由来。我看比较像咱们当下的感觉,相信大家一定会有同感。”
人们奔走相告。自杀是会传染的,几天内又有多起自戕事件发生,都是和对病毒侵袭的极度恐惧有关。死亡方式多选择坠楼或是悬梁。离世的人都很善良,留下遗书说明原因,免得非常时期警察还要为此奔忙。
不料,郝辙的反骨首先表现在对罗纬芝议论的驳斥上。郝辙说:“只要有监听,人在哪里并不重要。不在于形式,更在于实质。他若是躲起来,感觉更怪异。不如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你,你自觉地就不说什么了。”
罗纬芝无法判断这个女子的婚姻状态,但她纹丝不乱的发髻,鹤立鸡群。
“哦,倒也不能说都是谣言。接着讲。”袁再春依然平静如初。
郝辙嗔怪地说:“我刚才说过了,儿子。”
罗纬芝还真没细想过这个问题,说:“都发给医生了吧?”
那女子还不甘心,说:“要不老柴的《悲怆》?”
孟敬廉的目光一下一下打过来,不猛烈,但形成稳定的压力,说:“不行。我们是干什么来的!”
二、告知人民我们的物资储备丰富,但是为了保证抗疫斗争的后续工作,将实行供销控制措施。生活必需品凭证供应。
辛稻说:“人们已经够惊心动魄的了,不要再刺激大家脆弱的神经了。”
那么,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尽管现在有多种电子体温计,但是最物美价廉的还是老式的水银柱式体温计。我考考你们——燕市1000万人口,我们有多少支水银体温计?”
郝辙说:“好,咱就拿这口罩打个比方。请问,那些洁白的正规的厚达18至24层消毒纱布的口罩,都到哪里去了?”
罗纬芝赞同道:“这倒是。此地一天,等于世上若干年。你上次听的那个会如何呢?”
罗纬芝说:“说来听听。”
罗纬芝辩白道:“我并不是自愿报的名。我母亲癌症晚期,病势十分严重了。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但工作派到我头上,不得不承担。”
罗纬芝说:“看起来,我实在应该被历史淘汰。我喜欢四平八稳。”
当然,也不尽然。比如中国航空飞行器上清丽貌美的空姐们,不论已婚未婚,都绾发髻。两者的区别是:民国媳妇们的发髻绾得低,空姐们的发髻绾得高。民国媳妇们的发髻代表着顺从,空姐们的发髻透着高傲。它很明确地告知那些觊觎空姐美貌的乘客——我的嘘寒问暖、露齿一笑,都是职业行为,你不可想入非非。
“约为120万支,除医院外,基本上都沉淀在各个家庭里。很多学校,大学、中学,整个班级没有一支体温表。要是上课的时候,哪位同学不舒服,没法子在第一时间发现他是不是发烧。瘟疫初期时,我向一位兄弟省市的朋友请求支援。请他给我速拨来两万支体温计。我的要求不高,我想一个省给两万支,全国加起来,就会有几十万支,定向发往集体单位,可解燕市燃眉之急。结果怎么样呢?这人是我上大学时的室友,也是医生出身,现在是某省领导。我就不说是哪个省了,大家也不要费心去猜。咱们是对事不对人。我那个室友说,老大哥,恕我不能拨给你。我说,你没有货?我不相信。你那么大一个省,调拨不出两万支体温计。不是无偿的,我可以花钱买啊。室友说,老大哥,这和钱没关系。两万支体温表,能值多少钱?不够一桌饭钱。是我不能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儿。我说,这是什么事儿?助人为乐,救人于水火之中,好事嘛!我那室友说,大哥你想啊,燕市瘟疫如此猖狂,万一蔓延开,很难说将来就不波及我们省。到时候,在你那里现在出来的问题,我这里都会出现。体温计也会短缺,供不应求。一查账,说是我把体温计给你了,这让我怎么向我这全省的人民交代?燕市先出了事,还可以请全国支援,我们一个省有了事儿,多个省有了事儿,只能自力更生。所以,老大哥,不要说我驳了你的面子,实在是爱莫能助。现在,我的故事讲完了。”
辛稻插言:“《梁祝》太悲切了。”
袁再春双手往低处按着说:“先冷静一下。听老王说完。”
郝辙表示理解,说:“我是自愿的。你可就忠孝不能两全了。”
辛稻说:“做女人还是糊涂一点好。”
在这样严肃的会议上,讲故事有点框外。但这个九九藏书故事,谁都听出了它不是故事。于是,后续的决议很快作出来了。
这女子是什么人呢?兵荒马乱的时刻,梳理着这样精致又别具一格的发型,留给谁看呢?
这时有人说,那回收的将近上万元的物资,很多是入口吃的东西,别人也不能要啊。好不好这次只是警告,下不为例?
袁再春说:“不多啊。”
郝辙不屑道:“刚来几天,就想家了?那你就不要报名嘛!”
王局长说:“更准确地说,是燕市的城乡结合部最先出现抢购风潮。那里管理相对薄弱。城区,多是有单位有工作的人,有恒产有恒心,知识分子多,对战胜花冠病毒也比较乐观。真正的燕市农村,这些年经济发展不错,各家各户都有余粮,住房也宽敞,人心安定。大家都知道,这回流行的花冠病毒,主要经过呼吸道和消化道传染,这两条对于农村优良的生存环境来说,都不构成大的威胁。城乡结合部则不然,大部分是外来人口,居住拥挤,收入不稳定,卫生环境差。瘟疫爆发后,外省市很多地方封锁了燕市的出口,基本上是只能入,不能出。各省市都怕花冠病毒侵入,民间开始严防死守。城乡结合部的状况最为不稳定,人心浮动。所以,昨日有一对吴姓老年夫妇开始抢购,消息立即像野火一样传布开来。现在网络和通信这样发达,没有办法控制。就像动了多米诺骨牌,兵败如山倒。”
两人就先不回各家了,就近找了一个长木椅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平常晚上这会儿在家看电视,关注花冠病毒疫情的每一丝变化。现在战斗在瘟疫心脏里,返归真,没有看新闻的热情了。
一间新会议室,看到的情形却令人摸不着头脑。袁再春一个人坐在主席的位置上,周围散坐着特采团人员,其他就再没有人了,并不见一个真正的与会者。似乎是袁再春要给他们这几个旁听人员开会似的。罗纬芝直觉到这不可能,依袁再春本意,恨不能一脚把采访团踹出去,根本就不会单独搭理他们。
罗纬芝说:“那时候说花冠病毒主要经过呼吸道传播,口罩就成了第一道防线。药店里的口罩一下子脱销了,好像还没见抢购就没了。很多人自力更生做口罩,有花布的,有针织的,还有卡通图案的,花色各异,争相斗艳。那时情形还没有现在这样紧急,戴出来百花齐放,人们还来得及欣赏,倒成了一景。”
罗纬芝小声问团长:“两个会都不参加,可否?”
罗纬芝莞尔一笑道:“原本我还不能完全断定你们的关系是否非同一般,但你这样假装遗忘,就是欲盖弥彰了。”
是啊,如果拒绝向老百姓提供貌似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物资,一定会引起很多猜测,情况也许变得复杂险恶。后一种方法,似乎更稳妥。
紧张转动了一天的王府,现在四处灯火通明。白天人们都隐没在树丛中的建筑中,除了所有的人走起路来都是一溜小跑,似乎还看不出有多忙碌。此刻每一个房间灯光雪亮,绿荫中充满了张力。
袁再春正巧路过听到了,说:“你以为这是唱戏赶场?会议有会议的严肃性,你只能选择一个会。”郝辙最后选了供应保障会。
色彩不一的纸片上,留下潦草的字迹,所用的签字笔粗细和颜色也不尽相同。刚开始的时候,字体还比较工整,后来就越来越零乱了。到了最后阶段,简直就像是画符。有一些资料,不知道他是带进病房的,还是请人复印的。还有一些写在病历纸上,还有的留在化验单或是处方笺上。可以想见,这是于增风卧床时,向所能接触到的各色人等讨要来的。医院早已实行无纸化办公,残存的公用纸张都是多年前的存货,质量很差。送出时消毒似乎很到位,纸张变黄发脆,一碰即碎,一如古墓中出土的煎饼。说起来,那些字迹留在纸上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却像多少世纪前的残骸。
辛稻左手握拳,轻击右手掌心道:“我同意。目前这三种情绪并存,哪一种最主要并不是最重要的,三种情绪都是负面的,互为因果。我们的宣传策略,就是要引导民众走出来。人都是爱推卸责任的。老百姓要找替罪羊,最简单和同仇敌忾的方式就是恨政府。我们绝不能让他们把原因推到政府身上。”
罗纬芝说:“我情愿被饿死,也不愿病死。”她突然想到了于增风笔下废墟样的尸体。
罗纬芝调侃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突然袭击,给我发言的机会。”
罗纬芝回忆着说:“当时能戴上你说的这种正规口罩的人不多,十有一成吧。”
“你开完会了?吃完了?说完了?”毕竟是一个小团队的,罗纬芝一连串地问候着。
郝辙冷笑道:“真正的貌似可以防疫的口罩,当时在市面几乎没有出售,都被各大机构抢先搞走了。那个抢购不是发生在市面上,而是早就私下里分配光了。有身份的单位,它属下的职工就可以得到正规的口罩,这就是瘟疫当头的特权。当然了,后来证明无论是自己家里缝制的,还是正规医用口罩,都拦截不住花冠病毒的传播,这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反过来想一想,若是这种口罩有效,那么当瘟疫大规模流行之时,一个口罩就决定生命的走向。作为小民百姓,在没人顾及他生命安全的时候,他不抢,又有何法?那个吴姓老人,老两口亲自到超市去抢,说明他再无子女在身边,空巢老人,是当今社会的弱者。发口罩一定没有他们的份儿。国家控制的物资供应中,是分为三六九等的。最下层的老百姓得到的资源肯定是最少的。这样,在有可能抢购生存权的时候,他们焉能不抢呢?!”
常和母亲一起聊天的一位独居老太太,活活被吓死了。老人家自从知道了瘟疫这事儿,就白天黑夜24小时开着电视,连上厕所都不关门,生怕遗漏了重要信息。解大便还好说,只要自己不怕臭气弥漫整个屋子,开着茅房的门也不要紧。解完手,按下抽水马桶的按钮就一个箭步(这对老太太是高难动作,但她终于掌握了。)跳出厕所,凑到电视旁,冲水声就不会掩盖播音员的声音了。解小手就有点麻烦,马桶声可以参照上面的处理方式,但自己制造的声响,也会影响清晰的收听。老人家略一思考,发明了一种方法。把一泡尿,分成三段。每次趁着播音员换气的间隙,迅速解决一部分。这样分段耗时比较短,跳将出去,正好赶得上听下一句。如果没有重要信息,就回去继续制造自身的哗哗水声。有重要信息,就先隐忍着后续动作,听完了再说。这个发明,她向母亲大力举荐过。母亲虚弱地说,这也太委屈膀胱了。那老太太说,我不像你,家里有六只耳朵。母亲说,就算你只有两只耳朵,可重要信息是会反复播放的,你也不用这么紧张。老太太说,我就是要在第一时间知道信息,不能落后。母亲知道劝也没用,就不再作声了。
袁再春吃惊。有人有意见不足为奇,关键是这个人没有资格发表意见啊。
看到辛稻点头,燕市某时尚杂志女主编说:“我提一个补充建议,不要光是轻松,要让人们有力量。比如放贝多芬的《命运》。”九-九-藏-书-网
罗纬芝说:“你可以直接告诉她。”
几个会开下来,罗纬芝累得要散架。
王局长说:“吴姓夫妇到了超市,先找到一排购物车,然后老头在后面推,老太太在前面拉,一下子把几十辆购物车一块儿推走了。因为他们年纪比较大,工作人员赶过来,以为是他们不知道如何把单独的购物车拆开来,想要帮他们推一辆车。没想到老两口说这所有的车,他们都要了。工作人员只好帮着他们推着长龙一样的车队走进商场,再帮助他们从货架子上往车上搬东西。就这样,他们一共装了20多车货物,结账用去了1万多块钱。”
袁再春说:“肯定不公。但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的方法。既然他家是我们现在能够确认的抢购风头,一定要处罚。”
她又替自己辩解。主要是太无聊啊,有什么法子呢?你总要在阴霾中给自己找一点乐子吧?分析他人是罗纬芝的智力小游戏,没有恶意,纯粹从技术层面锻炼自己的眼力。只可惜只有很少的概率可以求证,大部分无解,猜想无疾而终。
五、打击抢购行为。必要时,将以法律制裁。
回到207室。打开盒子,她本来以为于增风的遗言,也像已经看到过的文件袋一样是白色的,没想到它呈牛皮纸色,显出不合时宜的古朴,像一件文物。
商业局长说:“价钱是不错,但我们现在没有货了。”
郝辙说:“我可以这个会开一半,然后再去参加另外一个会。提前告知我两个会议的地点就行。我可以跑步前进。”
人们面面相觑,谁知道这个犄角旮旯的数字!
罗纬芝说:“谢谢!”便把此人引为知己。会议还没有开始,略得片刻喘息。辛稻穿一身藏蓝色的西服,打一条黄色条纹领带,搭配恰当,难得地在一片晦暗装束中,让人眼前发亮。因为离得很近,罗纬芝看清楚他领带上的条纹,不是普通的斜道道,而是一条条小动物。
又有人说:“当天抢购的人绝不仅仅吴姓老者一家。也许有人抢的更多,只是不好追查了。仅让老者退回,是否有不公之嫌?”
郝辙说:“从这里出去之后,赶紧找个人家嫁了吧。生命多么脆弱,这几天越了解真相,越觉得要抓住生活的每一分钟,及时快乐。”
众人听王局长说到这里,面色陡变。最担心的事儿终于引爆,外媒疯传。人们把目光聚集到袁再春脸上,看他作何表情。
王局长说:“然后这对吴姓老夫妇,立刻打车到了郊区一家大型超市。一上车,就嘱咐司机快跑。司机问何事如此着急,他们就如此这般地把儿子的话学说了一遍。司机把老夫妇送到超市之后,就采用群发短信的方式,把这个消息通知自己的亲朋好友。后面一传十,十传百,谣言立马散布出去了。司机也不载客了,自己进超市抢购去了。”
她和辛稻向通信间走过去。
袁再春领教过罗纬芝的另类,心想,每天沉闷地开千篇一律的会,让这个新鲜血液激荡一下大家的头脑也好。他居然网开一面,说:“这是特采团的人员。讲讲你们旁观的意见。”
罗纬芝看着袁再春。她也是一时冲动,头脑一热揭竿而起。现在后悔盲动,但决定权已不在她手里。那些话,通过直播出去了。覆水难收。
袁再春不理睬大家狐疑的目光,喝了口水,开讲:“花冠病毒引发瘟疫中最早的病状,就是发烧。从一个病人发烧到确诊花冠病毒感染,大约要三天至一周的时间,我说的是比较缓慢的病程,特别险恶的先不说它。这几天中,如果病人得不到有效的监控,他就成了一个到处活动的超级大病毒。一个喷嚏,能射出9米远,携带200万个花冠病毒微粒。10个微粒就能感染一个病人。也就是说,一个喷嚏,在理论上,可以感染20万人。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发烧,是我们控制花冠病毒的一道强有力的门槛。”
罗纬芝说:“反复播放,形同催眠。这法子可行。”
还是远程会议,基本上是把一天的情况汇总,然后决定哪些是可以报道的,哪些是暂时隐秘的,还有一些真相,将永远淹没。当然,他们能知道的是经过抗疫指挥部滤过的消息。
说着,他出示了几张图片。
袁再春神情淡定,缓缓问:“然后呢?”
保障供应,就是和人民的一场对赌
除此以外,还有减轻了工作量的行当。比如公交和地铁的司售人员,基本上都不用上班了。因为没有那么多人出门,减少了发车频度。不过,也不能停运。公共交通,是城市生命力的象征。只要公交车还在正常运行,虽然没有几人乘坐,也具有象征的意义,它载的是希望。
今天这个话题显然与往日不同,人们觉得有意思,争论不止。有人提出西贝柳斯。好几个人点头,毕竟《芬兰颂》脍炙人口,阔大的境界,对局限在城市里的人有非同寻常的拓展力量。
思绪又转到女主编身上。发为血之余。头发是女子的健康卷宗,间接代表肾,最终指向该女子的生殖能力。长发不是一日之功可以留续起来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头发是性器官能量光明正大的展示橱窗。好多年前,刘德华在广告中说过,他的梦中情人,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引得该洗发水大卖。女子一结婚,名花有主,档案就可以入库了。头发贬值,很多人索性剪了短发,精打细算过日子,让洗发水商人少赚钱。
这个会之后,下面同时还有两个会。一个是统一对外宣传口径,另一个是保证供给的落实会。特采团成员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自选参加。有人说,如果两个都想参加,怎么办呢?罗纬芝注意看了一下这人,是电视台的评论员郝辙。她认为这人一定是有企图的。这许多的会,不说厌倦,反倒兴致勃勃。特采团团长孟敬廉来自很有背景的高级智囊团,说:“人没有分身术,如何能在同一时间内参加两个会?显然是不可以的。”
什么意思?不知道。罗纬芝赶紧把它们收起来了。
如果是留给某个同伴看的,就用不着数次发言。那么,这种色香味俱全的路数,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这发型是留给会议的主持者看的。
罗纬芝彻底明白了数字和真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只和对民众心理承受力的判断有关。
辛稻看看罗纬芝,说:“请特采团的罗纬芝博士谈谈看法。”
又一轮新的会议开始了。这次是讨论如何应对市民的大抢购。
罗纬芝自知兴趣是装不出来的,索性换个题目,说:“咱们都知道保密,其实不必弄个大活人,虎视眈眈地坐在那里,让我有犯人的感觉。”她判断郝辙是个有逆反心理的人,这个话题他会有共鸣。
罗纬芝没有退路,只得英勇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