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碧衣的我,依然群裾飘扬,逸韵风生,而姐夫却面如土色,浑身发抖。宋太祖接受了我们的投降,封姐夫为违命侯,又封我为郑国夫人。宋太祖死后太宗皇帝赵光义即位,他又加封姐夫为陇西郡公。
许是那日受了风寒,姐姐突然生起病来。我便跟爹娘一起入宫探望。姐夫显然是熬夜几日,眼光黯淡。但目光转向我时,我看见他的黑眼珠发亮起来,而我也心如鹿撞。或者,我们彼此都符合了对方“阿尼玛”或“阿尼姆斯”?
次日我被仕女带到一个群花掩映的装饰着玳瑁象牙的小亭,外罩着红罗,里面收拾得金碧辉煌,设着珊瑚床,悬着碧纱帐,锦衾高叠,绣褥重茵,而姐夫就端坐在床上双目含笑望着我。我欲转身逃走,却被姐夫拉住了纤纤玉手。就在红罗亭,我的整个人生开始被改写。我的爱开始迷失,没有了方向。
又是一年过去,赵光义撕下温情的面纱,着内侍赐给姐夫一杯牵机毒酒。姐夫死得很难看,而我却又被一顶软轿接入宫中。自此,我不再是南唐后主的夫人,而是大宋宫中的一名偏妃。
我不止一次去过姐姐跟姐夫的王宫。在春天的时候,他们总要把王宫装扮成鲜花的世界。无论梁栋窗壁,柱拱阶砌,都密密匝匝插上各种花枝,他们叫它“锦洞天”。那年的七夕,姐夫居然在碧落宫内布置了“广寒宫”。用红绸白罗将王宫布置成月宫天河,四周悬挂琉璃灯。还让工匠用金叶做成高约六尺的黄金莲花,再缀以各种珍宝。歌女们一个个身穿霞裾云裳,齐奏《霓裳羽衣曲》……姐夫跟姐姐的生活,可谓纸醉金迷,乐得不知今日是何夕了。
正月将尽,我才被一顶软轿从宫中送出。回到府中,姐夫迎我入房,赔着笑脸问我为何今日才回家。我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导火索,我指着他的脸骂道,你当初只图快乐,不知求治,以致国亡家破。如今做了降虏,还要让我忍受他人凌辱,你还问什么?
对赵光义我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这个人心胸狭隘,又十分好色,只怕他此番没什么好意。果然,在太平兴国三年元宵节,按照宋制,我入宫恭贺时,他把我留了下来。可笑的是,赵光义说给我的话是,现在,你不是陇西郡公的妻子,我也不是大宋的皇帝。我只当你是我的女人,而我将是你的男人。我闭了眼,泪在心底肆意地流。原来女人之于男人,尤其是有权势的男人,都是顺手牵来的待宰羔羊。
荣格说过,每个人都活在他的人格面具下,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人格面具。是的,在红罗亭,姐夫和我分别摘除了姐夫和小姨子的面具,又分别戴上了夫妻的面具,尽可能将负罪感减小到零。姐夫跟我说,现在,你不是小姨子,你是你的姐姐大周,我也不是你姐夫,我是你的君王,是想娶你为妻的至高无上的君王。
姐夫掩了脸不敢出声,看到他懦弱的样子,厌恶之情由心而生。原来每个人心里的阿尼玛或者阿尼姆斯是这样残酷,稍有不符合就会心生倦怠。原来每个人的人格面具下都潜伏着如此巨大的阴影,可以将爱伤害得体无完肤。
我知道姐夫爱的始终是姐姐,他跟我一起只不过是为了填充内心极大的空虚,抵挡对死亡的恐惧。我只不过是他顺手牵去的一头羊,一头可以在未来与他一起被大宋送上祭祀台的任人宰割的贡品。但我心中的阿尼姆斯却说,你一定要爱他即便爱得遍体鳞伤!姐姐在知道我跟姐夫的私情后含恨而死,而我跟姐夫在短暂的悲伤后复又回到醉生梦死的生活轨迹,一直到宋太祖兵临城下。
在姐姐嫁给李煜后,我不止一次梦到过这个世界上最有才情的南唐风流天子。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端庄正统的女孩,我喜欢专情专爱的男人。梦到姐夫让我很是惶恐不安。瑞士心理大师荣格说,梦是你心里的原始人。我想我是相信这句话的。还有,荣格认为任何人的内心中都居住着一个异性的灵魂,男人心中的女人特性叫“阿尼玛”,女人心中的男人特性叫“阿尼姆斯”,都是无意识中的异性补偿因素。在与异性交往的过程中,男人的“阿尼玛”、女人的“阿尼姆斯”便显现和表达出来,他们把各自身上的异性特征投射到目标身上,如果目标恰好符合自己需要的某种异性特征,就会爱上对方。
选自《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