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韩寒的朋友,肯定还记得这么一件事儿。当年有个电视台,纠集了学生、家长和专家等一干人,义正言辞地轰炸韩寒和他的《三重门》,其中有一个洋溢着“正光伟”光芒的女学生,现场痛斥韩寒是坏学生。今天看来,这个事件的可笑之处,不在于观点迂腐,而在于时光流转,时间证明了韩寒比骂他的那些人,要坚强得多,要正直得多,也要善良得多,而且还真诚,骂人者呢,像苍蝇般讨人嫌。
那个当时看上去很爱国的女生,后来竟然离开了她口口热爱的中国,去了国外留学,还嫁在了国外,估计是不会回来了,如果没被抛弃的话。这是最让我伤心的事情,谁都可以移民,唯独她的移民就是抽打自己耳刮子,不知道她是否还能想起韩寒来,还能想起当年她所批判的孩子,如今成为中国青年所景仰的意见领袖。当年被他们炮轰的韩寒,有很多机会离开中国,却选择留守在了这个曾经给予他无数批评的国内。足见爱国不爱国,不光是耍嘴皮子,更不是做姿态,那些个轻易改变国籍还混在国内的人,最没有资格谈论爱国,他们关于爱国的言论都值得怀疑。
道德判断,不是恒定不变的,它会随着时空的变化发生位移。从一开始,在一些人的眼中,韩寒就不是一个好孩子,他不好好读书,不遵守校规校纪,不务正业,还留个长发,老是一副坏坏的笑容,还老爱说些大人们不爱听的真话,论榜样也就是一个坏榜样。但因为韩寒,大家很欢乐。他陪我们度过了很多岁月。我们应该感谢那些给韩寒挑刺的人们,让我们看到了韩寒身上的优点,值得我们学习,因为韩寒已经证明了,他身上有一些特质,是这个社会需要的。正如,我们得承认韩寒的聪明,或者说狐狸般狡猾的生存智慧。
一、先解决嘴巴问题,再想脑袋的事儿
嘴巴问题,就是吃饭,就是生存大计。要理想,还是要吃饭,一直是困惑我等的近似哲学问题。不过在韩寒这里,这压根算不上是一个问题。他已经用行动告诉了我们,千事万事,吃饭是大事儿。在没有饭吃,或者吃不饱的情况下,气势汹汹地来谈理想就是装逼,就是不晓得战斗的残酷性,是文艺青年的假把戏通病,根本不值得张扬。吃饱了,喝足了,才有力气办理想的事儿。
从韩寒在新概念作文大赛红起,到《三重门》赢得商业出版奇迹,不过两三年的时间。时间不长,但韩寒的浪头很大,属于现象级人物。韩寒也经历了一个选择的过程。一个很讽刺的事情在凭借文章名满天下的韩寒,当初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职业赛车手,而不是一个作家。因为当韩寒拿了第一笔稿费,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买车。他非常清楚,凭他当时的车技和经验,要一下子混上职业赛车手,难于上青天。于是,我们的韩少爷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用稿费来养赛车。
这是非常大胆的决定,用稿费来养车,足见爱车之心切,也足见稿费之不少,这说明了一点,写作不是韩寒最喜欢的事儿,赛车才是他的梦想。只是因为当年命运作弄,得了一个新概念大奖,发现写字不但能够挣钱,还能够有所表达。这也说明,韩寒是一个实际的人,如果不热爱赛车,你我都不知道,韩寒能写这么多。这是我们需要像韩寒学习的第一个内容,瞧准你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能否糊口,这很重要。
虽说文学不为稻粱谋,但高明的人,应该想方设法把稻粱问题解决了,自个儿得成全自个人。祖师爷鲁迅,被很多青年问过如何发展,先生的回答非常实在,首先要生存,其次才讲发展,后来韩寒也说故类似的话,在韩寒的博文中,也有类似的交代——先要生存下去,生存不了,谈何理想。然而要在这个世道生存下来,得有自己的念想,得为未来储备粮草,积蓄力量,不然在行进的途中,容易掉链子,容易抛锚,一个人再荒山野岭遭遇故障,几乎是自绝于世,这显然不是好的态度。韩寒也缺过钱,在拿到第一笔稿费的时候,他想买辆车,当时想的只是神龙富康的一款车型,钱却不够。一个爱车的人,没有足够的钱买车,其痛苦和一个喜欢写作的人,却没有钱买一张纸一支笔一个电脑。
韩寒做了一本杂志《独唱团》,独唱了一回,但余音绕梁,他给写作者开出了巨大的稿费单,一个字一块钱,对于文学作者来说,这种标准激起了大浪。要知道,献身于文字的人,活得有多苦,千字80元的稿酬,还经常拖欠,写作人的尊严几乎荡然无存。韩寒的这一举措,犹如山路边上的告示,原来不是此路不通,是有可能给写作者带来思想与稿费等量的机会。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里有尊重,有理解,有韩寒对写作者到底是为生存还是为理想的见识,所以他用一己之力撬动了一下那个很久没有人动过的锅盖,期望更多的人来一起撬动。果然,没有过多久,上海率先发声了,《收获》、《上海文学》的稿费翻番了,千字从80元,冲到300到500了,然后是广东,接着是北京,再是浙江,都提高了稿费,幅度都不小,算下来一篇五万字的中篇小说,稿费可达一万到两万元。尽管这些纯文学的稿费标准,离韩寒的一字一元还有距离,但我更愿意理解,《独唱团》的稿费标准显然催动了文学圈内的掌握话语权的人去斡旋和争取,况且低稿费的标准已成众人内心之痛。
二、不做空头文学家,批评成就妙笔生花
很多年前,有一个叫做鲁迅的可爱的老头,遗书中有一条是专门给儿子的,这样子交代——莫做空头文学家。所谓空头文学家,就是失掉了独立和自由品质的文学家,所谓御用文人或者帮凶文人的代名词,打个比喻说,就是打手式的作家,扎根腰带,听候主人差遣,主人让叫就叫,让咬人就咬人,不仅看家护院,还能兼做攻击对方的宣传喇叭。
此类软体动物、人渣和败类,过去有过,现在不缺少,未来也不会少。鲁迅叮嘱,不做空头文学家,意思很明确,你要做文学家,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得有担当,腰骨软者,趁早滚蛋。不做粉饰太平的软文,不做歌功颂德的伪文,不给有权势者舔屁股沟,这是文学家须要具备的准则和气节,看得出老爷子非常厌恶御用吹鼓手,叮嘱后辈,哪怕是随便干什么工作,就是混碗饭吃,也不能凭借文章求权求势。
“空头”的修饰词,看得出鲁迅先生并不是拒绝文学家,他只是反对空头做派,反对狐假虎威,反对作威作福,反对虚张声势,反对充当权力的传声筒,这是先生的高明和品质。如果不免要问,那鲁迅支持怎样的呢?当然是鲁迅式的人,民国至今数十年,这样的人没有几个,聂绀弩老先生、前辈王小波,还有现在的韩寒,前二位早已离我而去,从鲁迅到韩寒,不做空头文学家,首先是得有批评的姿态,一生只为批评二字活着。二要批评的方式和技巧,要懂得保存自己,不作自杀式的冲动,批评不是为了主动去坐牢,要万分注意安全。
研究一下鲁迅先生的生活轨迹,不难发现,鲁迅非常懂得战斗策略,甚至很“狡猾”,善于保存自己,坚决不做无谓的牺牲。他常常躲进租界避风头,经常变换各种笔名写文章,至离世时未曾受过太大的牢狱和迫害,这是先生的聪明之处,也是他自己常说的首先要生存下来的实践。对生命如此,对名誉亦当如此。面度狡诈的凶徒,战士也要狡猾。
韩寒能被称为青年意见领袖,不是吹牛换来的,不是赛车换来的,是一篇篇博文堆来的民心支撑,在很多重大事件中,总少不了韩寒批评和质疑的声音,他博客浏览量创下了历史记录。他批评,他有独特的批评方式,他隐隐推动了中国的前进,无论是在韩寒,还是在当下,暴民式的冲动哦宣泄于事无补,而且效果非常廉价。
三、从意见领袖到思想领袖还很远
韩寒有自知之明,这是罕见的令人尊敬的优秀品质,无论是对一个写作者还是文艺青年,或者仅作为一个人而言,这个品质给人带来波澜不惊的淡定胸怀。自恋者,极度自恋者,都会为自恋付出代价。只有自知者,方能看见身外更远的距离。
相比于韩寒显而易见的优点,韩寒的缺点也显而易见,有意见但乏思想,凭借天才笔墨赢得了大家的认同,但尽管被誉为青年意见领袖,而不是思想领袖,也许韩寒自己无所谓是不是领袖,也许他打心里讨厌成为领袖,甚至他自己也知道这些短处,但依旧故意为之。只是作为局外人,作为一个阅读过韩寒所有作品的人,凭借韩寒的天赋和敏锐,凭借他卓越的见识体系,韩寒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卓越的小说家,可以锻造韩式思想系统,可以形成有形而上的认识体系。
在韩寒的散文中,就事论事的文章多,论述深刻思想的名篇少,不像王小波那样有《思维的乐趣》、《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沉默的大多数》等名篇,集中展现作者思维深度和成果的篇幅。在他的小说中,以创意偏多,折射部分社会意识,从《三重门》的恣意狂放幽默,到《光荣日》里的寻根意识,再到《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的忧伤,韩寒的小说打动了很多人,但他在小说形式、结构、叙事并未建立体系,反而是叙述语言和结构还有人物形象都显得粗糙,你或许可以记住一些段子,但你记不住面目完整的人物形象。
大胆揣测,思想类作品阅读量是一个原因,他需要一个真正的博学之士,予以引导,当年的钱钟书先生尚且需要导师,鲁迅尚且需要导师,韩寒自然也需要,但他目前似乎没有。鲁迅研读了无数哲学著作,王小波刻苦研读了很多西方经典,但韩寒,从他的文章中,我们看不出学养的底子。举一个简单例子,如果韩寒系统参阅过哈耶克的《自由秩序原理》,那他在谈论中国的当代问题,将会更加具有洞见,更加具有深度,也更能启发追随者的深思。韩寒只有一个,但韩寒式的质疑精神和拷问模式有很多,那将是怎样的盛事。
这是遗憾,也是宿命。对于一个热爱赛车超过写作的人,你我无法要求更多,或许我们得安慰自己,能看到韩寒这么些文章已经是幸运,真要是他不写了,认真地去赛车,又能如何!然而无论怎样,在我们的心里,韩寒是一个榜样。正如在某些人的眼中,韩寒是一个麻烦制造者,是一个破坏者,是一个坏榜样。从80后,到90后,有很多孩子都受过韩寒的影响,他是一个合格的意见领袖,一个“说不”人士,一个优秀的坏榜样,我喜欢这个人,也从未放弃过期待他的文学再生。某日醒来,他开不动赛车,他膝下也有了小野、小百、小合,他翻阅少时之作,顿悟去时已多,决定开始坐冷板凳,啃咬经典,修补神经,那时候,他将会造出怎样的文字和思想神塔!
翘首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