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哪一时,哪一世,女人的传奇总是好看的。书名再宏大,扯上百年香港,兜兜转转,只有泼在黄得云身上的笔墨才流光溢彩。
大二上过一学期讲台湾文学的课,白先勇,朱天文,朱天心…倒没有提起施叔青,只在教材上节选了一章《她名叫蝴蝶》,不知怎么着就记下了。逛书店看到,也就从架上取下来买回家。就像几年前看到了哪种酥饼,今天顺手带回家尝尝什么馅儿一样。
翻开可以召唤出许多似曾相识的魂来,“张派"作家的印迹有意无意被烙上,文字总被拎出来和张爱玲比。张爱玲是青铜器上覆着织锦缎,施叔青…我看着倒像踏着华尔兹舞步的绣花鞋。香港沦陷那部分施叔青急流快板地就过了,张爱玲的《余烬录》却那么专注又凉薄地写着她看护病人的夜半,热牛奶的铜壶坐在煤气蓝色火焰上,像坐莲的佛;施叔青写黄得云被调教成了烟花翘楚,行文淡淡然像默片,李碧华《胭脂扣》里的红牌阿姑如花却声浓色重。种种枝节两相对照着,殖民地香港在末世情怀里的靡靡之音里,就那么亘古哽咽地闪了一闪。
第一部《她名叫蝴蝶》,不知道该称为独特或是累赘的叙事方式简直成了锦灰堆似的迷魂阵。看着看着又停顿下来,重复过的细节再一次重复,故事轴向在阅读过程中一再改变。像是冬日晒罗衣,横七竖八披挂了一院子,人在其中流连折返,触手所及是衣料磨旧后的绵软,可眼睛总要被衣服金线上折射的太阳光刺上那么一下。
第二部《遍山洋紫荆》,传奇之所以成为传奇的一部分。黄得云在第一部里被拐卖,调教,成红牌,在香港鼠疫的绝望氛围下遇见外国情人并被包养而后被抛弃,到此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青楼故事。第二部,黄得云为了她的混血私生子,踩着香港的殖民史一步一步走成了一个商界传奇。内容太广太多,文字风格也转成了一板一眼,草草看过一遍,倒是一些配角鲜活了起来。
第三部《寂寞云园》,背景骤转至九七回归前,大家都熟悉的香港,TBV和狗仔刊物里可以浮光掠影的香港。黄得云的后代延续不了跌宕香艳的传奇,只在回溯的片段里偷偷打量黄得云的暮年,像老宅里门缝漏出的一线光。
于是香江百年,就这么自顾自奔流到时间那一头去了。
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这句话,从第一页说到最后一页。爱与恨,也从开始辗转到结局。
先爱后恨,先恨后爱,边恨边爱,对纽约以及任何一座城市的爱与恨成为了一种不断交织的情绪变化,可能出现在同一天,可能贯穿于一辈子。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最终明白,纽约,既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而是战场。在这场战役中,只相信一件事,成功或是失败。
你的爱恨,你的生死,在这个最热闹的地方,不值一提。纽约,依旧来去匆匆,忙忙碌碌,西装革履,金饰香氛。
那天,阿春对初来乍到的王起明说:“人有了钱,会变。”
那天,初来乍到的王起明说:“不一定吧。我如果有了钱,我不会变。”
那天,在纽约的妻子郭燕还没有疯,在北京的女儿宁宁还没有死。
那天,王起明还没有用一生去明白,梦实现的那一刻,原来就是离梦破碎最近的时候。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