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海天的《铁浮图》是一部实验性的文本,这在《铁浮图》的广告词中写的明明白白:“如果你对走迷宫没有耐心,那么去看《缥缈录》吧,这部错综复杂的小说不是为你准备的。《江湖》之后,再次迷失在他的故事和叙述之中——《九州·风起云落·铁浮图》,北陆蛮王潘海天新番连载。”我们且搁下究竟是《铁浮图》还是《铁浮屠》的无休无止争论,以及《风起云落》是个遥遥无期的大坑这两件事不谈,事实上,爱读《缥缈录》的人还是占大多数,因为这部“错综复杂”的小说,只会令人景仰无比和望而却步。潘海天作为中国幻想文学界最独特和最有勇气的作者,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在潘海天的叙事游戏中,我们看到了幻想文学大师的征兆——他极富个性的叙述方式和迷人的故事本体。而潘海天,确实拥有大师的特质——他对待文本苛求的雕刻态度,以及不肯为市场妥协的勇气。这些都是值得我们热切期待的。幻想文学作为类型文学存在了这么多年,很少有作者真正在类型本体上加以突破。潘海天的《铁浮图》正是幻想文学在后冷战时期具有重要研究价值的一部文本。
说《铁浮图》具有后冷战时代文学的特质,是因为在后冷战和全球化的世界格局中,使用叙事作为表达手段的艺术家们开始感到整体地把握故事的困难。想用一个故事作为微缩窗口让观众获得对人生和世界的体认变得异常艰难。因为冷战结束之后,东西方阵营互相建构多年的他者不复存在,在这个时代,整个世界不再提供一个整体的、有效的、同时带有批判性和建构性的人类共识。那种传统的意识形态叙述随着冷战结束而瓦解。由此,一种暧昧的、含混不清的世界体认开始出现,叙事本身变得更为复杂。于是叙事艺术家们有意识地采取各种手段,力图还原世界在某一个时刻的状态。常见的互换人称的双线对称叙事便是一例。而力图展现事件各个方面的奇妙因果关系的叙述成了大量叙事艺术家们的共同诉求。注意这里我用的词是叙事艺术家,而不是作家,就我个人的观点来看,小说和承担叙事的电影文本在当下都是能够被研究的文本范例。而两者之间越来越紧密的关系使得我越来越倾向于不再区分其界限。在后冷战时代的语境中,如《Pulp Fiction/低俗小说》,《Lola Rumet/罗拉快跑》,《Amores Perros/爱情是狗娘》等叙事文本都已经为大家所熟知。在这些有着明显的叙事突破的作品序列中,《铁浮图》作为幻想小说中极其罕见的复杂叙事文本,已经可以跻身叙事艺术的先锋队之中。
《铁浮图》的故事围绕着厌火城之围展开,各种政治和军事势力缠绕在六个部分的交替叙事之中,随着故事的延伸,这六个看似无关的故事逐渐显示出相关的方面,并且终于结合在一起,展现出厌火之围的波澜壮阔。而这个时候,故事的六个部分显示出的紧密关系不得不让我佩服潘海天的精密构思,可以想象那张被他描述过的,画满了《铁浮图》中人物关系网的那张草稿纸,那是多么庞大而细致的工作啊。小说的立体结构便如此地建立起来。在读第一章的时候我隐隐地感到了潘海天的叙事陷阱,而在《铁浮图》连载到完结的过程中,我心目中设想的故事一次又一次地被否定,潘海天华丽而诡异的想象力带来了无比的阅读快感——那是一种结合了发现和创造的另类体验,我第一次在九州设定之下完整地目击了一个历史事件——在厌火这个似乎与世隔绝的城市里的复杂关系,厌火之围中各种势力的对抗、牵制、消长,这种试图对全局进行特殊处理的方式是一种令人欣喜的突破。
卡尔维诺所建立的一种奇异的文体便是在时间线上的打破和再度重组,所形成的结果是,小说每章都被等分为若干部分,不同章节编号相同的部分有相同的内容和笔法,而在纵向贯通的同时,横向铺展为细密而全面的架构。国内80后小说家中最有文学价值的蒋峰曾经将这一文体发挥到了极致,甚至按照标号不同的章节任意的阅读顺序,都会带来一个不同的故事。而《铁浮图》的艰涩便在于类似的复杂形式。其实这种叙事形式在“纯文学”中已经有很多实验文本,而在作为类型小说的幻想小说中,这种在形式突破上的文本无疑具有强烈的实验型,它挑战的是读者的阅读习惯和接受模式,必然带来的后果是读者的阅读障碍。我确信潘海天不是以设置阅读障碍为荣或者为目的,他丰富的心灵中所要描述的九州世界,势必要采取最为狂野的方式;而只有这种“近乎魔道”的叙事尝试,才能较为贴近地呈现潘海天盛大的想象力。读《铁浮图》是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勇气的,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无法猜到故事的本相究竟是什么,而即使到了最后一刻,摆在你面前的那个故事,已非你能用语言所轻易表述。
读者如果熟悉《低俗小说》或者《爱情是狗娘》,就会轻易发现这种叙事技巧的切入途径。每一个看似支离破碎的段落都是厌火之围这幅拼图的重要部分,在阅读的过程中,需要清晰而准确地记住拼图的位置,最后所缺的部分,潘海天一定会替你补上的。但是如此漫长的连载实在是考验读者的耐心和记忆力,而且小说毕竟是小说,不能像电影那样容易地实现闪回或者闪前的处理。而在视觉语言缺乏的同时,潘海天极富于个性的文风再次造成了读者的阅读障碍——这不是他们熟悉的那种充满温情或者速度感的场面描写,不是那种可以轻易转换为画面的镜头式或者漫画式的描写,相反,而是一种好似钢铁般冰冷坚硬的个性化叙述。在这些文字中,一些通常在主流幻想文学作品中被掩盖和遮蔽的东西显现了出来。分析幻想文学作品的一个基础假设便是,幻想文学中的世界是真实世界的折射或倒影。与以往作品所不同的是,潘海天勇敢地撤去了柔光镜,用真实而冷酷的长镜头展示着倒影中的现实世界那些可能被忽略的残酷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讲,《铁浮图》的文本实验又是一次对幻想文学作为消费文学品的反动,它直接挑战的是幻想文学作为娱乐和休闲的商品属性。潘海天是国内幻想文学界极为罕见的文学家,他所借助的只有幻想文学的虚拟性本身,而他所有其他行为,都昭示着他试图开发和穷尽幻想文学叙事可能性的野心,同时,也明白地彰显出他极为严肃认真的创作态度。
所以在《2006年中国幻想文学白皮书》中所描绘的这个浮躁而动荡的幻想文学整体气候下,这么一部纯粹的,为叙事可能性和叙事艺术所创作的独特文本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潘海天的勇气不仅在于挑战了幻想文学的种种成规和惯例,在写作中纳入了后冷战时期叙事文本的独特风格,而且在于,他的这种尝试,根本就是对幻想文学现状的一次突围。潘海天在《铁浮图》中试图传达的,正是对幻想小说被其类型所限制这一现状做出的回应。《铁浮图》的出现表明,幻想文学的确可以不仅仅作为文学消费品而存在,我们需要也必须正视幻想文学作为文学所体现出来的价值,比如经常被我们论及的后现代,等等。例如除了形式的突破,《铁浮图》在反英雄、反情节的后现代主义语境中也做了很有意义的探索。而归结到一句话,我们的时代,其实不应当只有一种幻想文学作品。
最后提供一种解读《铁浮图》的简便方法,直接将不同章节中标号相同的部分联系起来纵向阅读。这样能够比较容易地掌握故事的大致脉络,但是失去的却是全景式描写中无限蔓延的叙事狂欢。我期待着读者能够有勇气安静地坐下,并认真地阅读这部独特的小说。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个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二十年,不长也不短,但已经足够让下一辈的年轻人来挑战上一辈人的权威,展示自己的力量。
整本《铁浮图》的主线是宁州蛮族沙陀青罗的成长史,三天内由一个对世界充满美妙幻想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屈服于社会现实的蛮族少主;与之相对应的支线有很多,黑影刀的夺权之路,白影刀的“无间道”生涯,风羽二人组的厌火打酱油之旅等等。但不管是主线还是支线,都是年轻人努力发现自我,并试图拥有自己权力的道路。
说实话,我很喜欢青罗这个傻傻的蛮族青年,真诚/善良/有原则/追随自己的心,当然,这是骑着白果皮的那个青年,而不是后来骑着灰骆驼的少主。在厌火的三天,他找到了他的梦中情人,经历过与夸父的“勇士之战”,被狡猾的鹿舞连骗两回都依然相信对方。经历过这些,他突然发现,自己这新一代的蛮族是属于宁州的,父辈口中宽广的草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它,这不确定,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喜欢他从小待到大的宁州。这就又牵涉到一个身份认同问题。这块的转变太快,让我有点转不过弯,因为中间他还几次提到草原的美好。从开头到最后,青罗的心理描写就很少,我不知道是他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在这三天之内改变的。
还有一处转变让我很奇怪,就是羽裳跟羽鹤亭到上城之后,说让他(风行云)不要再来找我。我当时还在想,这女人变的也太快了的吧。过了不到一会儿,这妮子突然说想回下城去找风行云,我再次尴尬了。“女人心,海底针”,太难琢磨了。
《铁浮图》的结构很精致,故事的发展也很紧凑,但有一点觉着不好,就是有种为故事而故事的味道,那些人物在里面只是走过过场,人物的特性并没有得到足够的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