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明天可以吗？”
玛丽深呼吸一口：“但是……”
“但可以肯定，”班德拉说，“社会作为一个整体要比个人重要。”
“全部！”
玛丽从植入永久机侣开始一点点地讲，最后讲到她搬到了班德拉的房子，最后她说：“鲁尔特讲过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她说有个被禁的设备可以帮助我们生个孩子。”
“但是，”玛丽说，“肯定会有这样的时候，人民不喜欢他们选出来的官员，想要让他们下台。”
“鲁尔特还说，她很可能造了一个小房子。”
哈克的声音传入玛丽的头脑。“我已经在访问数据库，”机侣说，“根据远程信息档案显示，维珊·莱内特的机侣离线的时间是148/101/17，在此之后，科拉达可镇及其周边地区有三次航空勘探。在冬季很容易看到新造的小屋，但是夏季树叶茂密，所以想找出一间小屋的难度很大。”
“是呀，哎。那航拍可以吗？就是在飞机上拍的照片。”
“大屠杀。”班德拉重复道，但是不是她一贯的欢快口气。她没有必要说出来，她自己的种类，古尼安德特人，就是古智人大屠杀的第一个牺牲品。
“为什么？”班德拉问。
“是的，但是——嗯，我是说，我们曾经试图……我们的人民，我是说……嗯，不是我们的人民，而是坏人，我的种族里坏的成员，试图要……我们称之为‘大屠杀’，清除掉整个别的民族的人民，还有——”
“嗯？”
“但是，”玛丽说，“那些有选举权的人一定会代表他们已经成年的孩子，他们正值生育的年龄，但是还不能代表自己选举。”
“我想你。”玛丽说。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18岁那年，在父母家中自己的卧室里跟男朋友多尼聊天。
“但是你会试试看的，对吗？”玛丽问。
“的确如此！”玛丽说，“她发明的那个设备叫作密码子记录器，你想要的任何DNA，它都能生产出来。我们要是想要个孩子，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鲁尔特认为维珊应该还有样机。”
“当然了。就在度安澜湖北面，就是你们的伊利湖。科拉达可镇相当于你们世界的底特律。”
“或许是同样的原因：在冬天到来之前，给下一代最好的机会来成长。”
“玛尔！”庞特的嗓音满是兴奋，“能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有人想那么做？”
她们坐在班德拉家的客厅里，有时候，那些话题就算称不上激烈，至少也可以说是直截了当。
哔哔响。
自从尤金·赛南成为在月球上行走的最后一人，30年已经过去了。最后一人！谁又能想到对于1972年以后出生的整整几代人来说，人类进入另一个世界的这个概念仅仅是历史课中的一章……
“宣泄！哦，又一个伟大的词！是的，确实如此，打碎一些动物的头颅，或者从骨头藏书网上剥下肉，之后你就会感觉特别心平气和。”
“要是她住在野外，应该就离那儿不远，是不是？”
“部落首领？军阀？教皇？不，去掉最后一个。但是，嗯……”玛丽皱起眉头。嗯，什么？没有农业，就没有小规模的防御领土。哦，毫无疑问，原始的农民防卫的是几百公顷的土地，但是几百平方公里的狩猎森林是超出小组的保护能力之外了。
真该死，玛丽想。为什么不能和尼安德特人只是谈谈天气，而是总是谈到这些恐怖的话题？要是她能学会管住自己的嘴就好了。
“那我们应该有什么呢？”
“太聪明了！”庞特说，“但是我们怎么才能拿到它？”
玛丽摇头：“我们那里的人永远不会做这种事。”
“我猜，我们相信取代自然选择的残忍性正是文明的特征。”
“我们找到维珊，直接向她索要。这么做我们也没有损失什么。”
“哈克？”
“不，他在家。有什么新鲜事？”
“啊，是的。10代之后，平均的智力已经移到标准差的左边。”
玛丽摇摇头。她还是被这个话题困扰，她上次和庞特谈过，已经没有结果：“我们相信每个人都有生育的权利。”
“为什么？”
玛丽停下来想想自己有没有为了食物，或者别的原因杀过动物。除了打蚊子，答案是不。“我们不那么做。”
“她说是一个叫维珊·莱内特的女人发明的。”
班德拉和玛丽相处得很融洽——这是班德拉很喜欢用的一个词。她们晚上都喜欢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她们时常讨论很多科学的问题，也经常涉及更加私人的话题。
“看上去是那样吗？”班德拉问。
玛丽忽然想到一个比喻，就脱口而出：“在别的方面，你们巴拉斯特人也像羔羊。你们很和平。”
“‘揪心’！哦！很经典！”
“哦，是的，确实如此。”
“暗杀不需要任何计划，”班德拉说，她的眉毛扬了起来，“你直接走到你想除掉的这个人面前，砸他的头。相信我，这也让选出来的官员有了足够的动机好好为人民办事。”
“重大价值，还是重大成本？”班德拉摇摇头，“我听说过，你们在运输终点站要求实施的所有安全预防措施，还有你们整个城市要求的所有安全。你们宣称不要战争，却把你们资源里的很大一部分用在准备和发动战争上面。你们有恐怖分子，诱导他人对化学品成瘾的贩毒分子，虐待儿童的瘟疫，还有——你得原谅我这么说——远远低于标准智力的平均智力。”
“哦，”玛丽说，“要是你问一个有正常智力的富人小孩‘什么东西和碟子相配’，他会回答‘茶托’——茶托是我们喝咖啡热饮的时候放在杯子下面的小碟子。但是你要是问一个有正常智力的穷人小孩，他就可能回答不出来，因为他家可能买不起茶托。”
“标准差。”玛丽说。
“在过去吗？在清九*九*藏*书*网除我们的基因库之前？暗杀！”
班德拉眨眨眼：“智力怎么会受到文化差别干扰？”
“是的，我们现在最笨的人的智力已达到我们过去一般人的智力。”
玛丽叹息一声。“不，你是对的。那我们能不能等合欢节来的时候去呢？”
玛丽皱起眉头。“这是——这是人权。”
“所以我们可以在卫星图片上搜索新造的房子——一所4个月前在地图上还不存在的房子。”
“或许吧，”庞特回道，“但是维珊是不久之前才选择离开这个社会，还没有那么多被绝育的人。再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打算在下个夏天来临之前怀孕，所以——”
“太好了！”玛丽欢呼，“庞特，我们得去看她！”
“嗯，现在，是这样的。但是你们也不是有史以来就一直有民主的吧？”
“嗯，你知道的：那些绝育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解除那些强加在他们身上的制裁。”
“但是，”玛丽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如何去界定哪些特点要去清除？”
班德拉继续说：“那个年龄大部分女性已经过了生育期，男性过了繁衍期。所以他们选举的议题与自身的利益没有什么关系。”
庞特的声音有些沉重：“玛尔……”
“或许吧，”庞特说，“但要是她有——对不起。乖狗！乖狗！这边，去吧！去捡！去捡！对不起，我是说，要是真的存在的话，它还是被禁的。”
“我知道，”班德拉说，“你们认为这不文明。但是我们认为它是使文明成为可能的一部分因素。”
“我们也没有飞机，但是我们有直升机。”
这让玛丽想到她和庞特刚开始在一起的日子，那是在雷本·蒙特戈的家中。和班德拉分享观点、看法，既是智力上也是情感上的交流，这个尼安德特女人对她很好，既善良又风趣。
“什么？哦，我明白，我明白，还没有到合欢节，但是……”
“我们能不能访问这些图片？”
玛丽克制不住地大笑起来：“但是，就算大部分人都满意，总会有小部分的人不满意呀。”
“哦，这就对了！”玛丽说，“要损害他们的隐私，总得有个原因：挫败暗杀企图。要是有人想要暗杀你的话，你就要留心他们，阻止他们的计划得逞。”
“但是，从基因上来说，多样性很有价值。”班德拉说，“当然，你作为一个生命化学家，是肯定知道的。”
“嗯，鲁尔特说她以前是住在科拉达可镇。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我是认真的，班德拉。从前，我们试图做过这种事情，但是……做得都不好。我是说，我们不相信那种事情能避免腐败。我们有人试图清除掉某一特定的民族。”
“当然可以了，我亲爱的。九*九*藏*书*网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还有，你们没有隐私——那样会不会被滥用？会不会有人通过档案的安全系统，来偷偷地看你在做什么？”
“智力不是琐碎的游戏，”班德拉说，“有更好的方式来测智力。我们看的是大脑中生长神经的连接数量，数算它们会是个很好的客观指标。”
“记住我们的民主是如何组成的：我们这儿的人一般一生能看到900次月圆。而要想有选举的资格，就至少要见到600次月圆，也就是一生的三分之二。那是……德尔卡？”
班德拉犹豫了一下，玛丽猜想着原因；她追问的太多了。“当然，希望我们的孩子有幸福的将来这很重要，”她最后说，“但是选举在智力测试发明之前产生。你明白吗？他们的结论就是：最底层那5%的人口，10代之内禁止繁衍后代。所以要想找一个认为自己的子女是最底层那5%的父母——这是不可能的！选举者无疑认为自己的子女不会受到影响。”
“或许根本就没意义，”玛丽叹了一口气，“要是鲁尔特讲的密码子记录器都是真的话，肯定已经有人去找过她了。”
“那是真的。”玛丽说，“事实上，一年当中，我们最重要的一天就是圣诞日，纪念耶稣的降生。我们在每年的12月25日庆祝——那是冬天——但是耶稣是在春天降生的。因为《圣经》上说他降生的日子正值牧羊人彻夜看管羊群，这只可能在春天，小羊羔出生的时候。”玛丽笑了笑，“嗨，你们的人也一样：也在春天生孩子。”
玛丽正要说“你说的应该是右边”，但又想起来尼安德特人是从右往左读的，而不是从左往右。但是她加了一句：“真的吗？变化有这么大？”
“哦！”庞特说，“我记得她。我在展示器中看到过她。她自己除去了她的机侣，然后就搬到野外去住了。她在一项发明上和长老会的人闹翻了。”
“嗯。没有机侣，她无法借助任何形式的交通。”
“我也想你。”
事实上，为什么要费神去防御它们呢？对农场的突然袭击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从地里偷的或是从谷仓里抢的种植食物和纤维。但是，如庞特再三指出的，打猎和采集都要建立在知识之上：没有人能够才刚进入新的领土就马上获利。他们不知道哪个地方动物会来喝水，哪个地方鸟会来下蛋，哪棵树果实结得最多。不，旅行者只要拿一些值钱的东西去交换被捕的新鲜猎物，而不是自己试着去打猎，这样的生活方式会带来和平的交易。
“宣泄，”玛丽说，“清除掉被压抑的情感。”
班德拉有个家用机器人——很多巴拉斯特人都有一个。形状是细长的，样子很像昆虫。它拿眼睛——和朗维斯一样的蓝色球体——打量着玛丽，然后继续推进，打扫着。
玛丽发现班德拉的家并不比鲁尔特家大，但却舒适很多。其中一九*九*藏*书*网点，家具更合玛丽的口味。另一点，班德拉还是个一流的艺术家，她用奥杜邦级别的本地鸟类画作装饰室内的墙和天花板。还有一点，班德拉是个鸟类观察家，玛丽自己也是爱鸟之人：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在约克大学研究旅鸽的DNA；而她的研究生达丽娅，研究的则是从埃及木乃伊身上恢复基因物质这一更性感的任务。
“你知道的，”班德拉说，她和玛丽分别坐在沙发的两头，“这种对私人空间的极度欲望一定是你们的宗教带来的。起初我以为是因为某些很吸引人的行为被禁止，所以人们需要秘密地放纵自己。毫无疑问，这是其中一部分原因。但是现在你告诉我，你们的信仰体系有多样性，看上去，哪怕是弱势宗教的信仰行为也需要秘密进行。你们的宗教体系——基督教——早期的信徒都是秘密集会，不是吗？”
虽然如此，大部分的尼安德特人都有很强的生存能力，正如维珊现在这样。除此之外，持续控制人口总量——尼安德特人已经执行了几百年——给那些想要独自生活的人留出了很多闲置的领土。
“打扰一下，”哈克说，“我找到了。”
“我带着帕勃散步，我们两个都需要运动。”
“亲爱的，你忘记了我们是在哪儿，”庞特说，“巴拉斯特人没有卫星。”
“这是人类的一个欲望，”班德拉说，“但是一项权利？演化只是人口中的一部分成员繁衍。”
“当然，那些因为自身智力低下而被剥夺生育权利的人……当然，他们会因此很伤心。”
班德拉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很久之前我们就开始在基因库中清除掉那些行为不符合社会规范的异己。”
玛丽摇摇头。“我可看不出来我们那边的人会愿意限制生育权。”
“为什么有人想颠覆政府？为什么不直接选举出来？”
“那该怎么办？”
尽管玛丽知道要等到合欢节的时候才能看到庞特，但并没有什么理由说她不可以给他打电话——她那崭新的机侣可以很容易地和他的机侣联系上。
“是的。但是，根据定义，他们不难以智取胜。”
“民族就是由地缘关系形成的有显著特点的族群。”
“是的，有人会。”班德拉直起肩膀，微微耸肩，“你看，这也是为了整个社会好。”
“嗯，比方说，防止颠覆政府。”
“48岁。”班德拉的机侣德尔卡说。
“那就对了。森林大火是夏天最大的隐患。既有可能是雷电造成，也有可能是人为原因。航拍图片能够追踪调查。”
“那么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她？她没有机侣。”
“当然。”
“但有人会。”
“那她离开后，有没有直升机航拍？”
“当然了。”他说。
玛丽发现，在班德拉之前回到家的感觉很奇怪——就算是陌生人，也会直接从大门走进来。但是，当然，尼安德特人不锁门，没有必要。
“很有道理。”
“嗨，甜心九九藏书（sweetie）。”她说——这个昵称比“亲爱的”还要糟糕，因为庞特完全发不出来，不过现在他能听到的都已经是克里斯蒂娜翻译过的。
“基本上，我猜我们那边人不会赞同这个观点。我们认为个人权利和自由具有重大价值。”
“和阿迪克一起的？”
班德拉皱眉，好像在试着去理解玛丽的话：“每一个人都会去选举——只不过不是在他们生命中的每一个时段。与你们世界不一样，我们不会因为肤色和性别而拒绝任何一个适龄公民的选举权。”
“尽管会有些个别情况，但我们不必再担心我们的基因库。当然，经过10代的严格控制繁衍，我们会放松政策。多数遗传性的基因疾病已经永远地消失，多数暴力基因也消失了，平均智力会高很多。当然，肯定还是在钟形曲线上正态分布，但是我们会终止于——用你们的话怎么说？我们在统计学上有个概念：一组数值与平均数值之间的差异。”
“我也这么想。我们依然自己打猎，当然不是一直这样，除非是为了特别的庆典。但这样就是给暴力的冲动一个发泄的地方。你们怎么说？我们没有这类词。”
“你想知道什么？”
“真的？”庞特问，“是什么？”
所以玛丽让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班德拉家客厅的沙发上，盯着美丽的天花板，让克里斯蒂娜联系哈克。
“什么？”玛丽问。
“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不受文化差别干扰的智力测量方式。”
“鲁尔特说是4个月之前。”
“你在哪儿？”
“好，”玛丽说，“这是我们的约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来着？”
玛丽笑了笑：“我知道了。”她边说边站了起来。
“但是这种清除基因库……”玛丽试图不去评价，但是她的舌头背叛了她，“我与庞特谈过这个话题，但是很难谈下去；他一味盲目地支持。比起你们缺乏隐私这一点，清除基因库的概念让我们的人更为揪心。”
“难道不是很明显吗？过度暴力、过度自私、虐待儿童、智力迟钝、易染病体质。”
“小屋——至少是旧地图上没有的一间小屋。位于科拉达可镇西边35公里处。”哈克已经为玛丽把尼安德特的计量单位翻译成英语中的单位，尽管庞特通过其内置耳机听到的应该是“70000臂展”。
“我不是为我们的方式辩护，”班德拉说，“你们有句话说得好，‘人各有志’。”她露出笑容，样子很温暖，“但是，玛尔，不说那些严肃的话题了吧，这么美好的夜晚！我们出去散散步吧，然后你再和我讲讲你的故事。”
“你们没有战争。在我看来，你们也没有多少社会暴力。尽管……”她自己打住了，因为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庞特的下颌很不幸地被阿迪克打碎。
“是的，”玛丽说，“在这个世界。但要是我们把它拿回我的世界……”
“但只是让少部分人参与选举，这不是真正的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