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说:“实际旅行途中我不做详细的文字记录,而总是怀揣一个小笔记本,每次都把类似的小标题的词句并列写再那里,如“浴室老太婆!”等等,以便日后翻开笔记本看见“浴室老太婆!”这句话就能很快想起:啊是的是的,在靠近土耳其和伊朗边境的小镇里是有那么一个奇特的老太婆。总之是自己最容易明白的标题即可。”浴室老太婆以文字的形式再现了一段时间和空间的记忆,其存储功能之强大可见一斑。
想起来我以前去过的地方,慢慢地在脑子里变成三无产品,没声音,没照片,没文字。自从有了数码相机,每次出去拍的照片永远以数字的形式存在着,最终和硬盘一起报销掉,连灰烬都没有留下。看小时候的影集,还保留了很多去各地的照片,年轻的我面容严肃,眉头紧皱被夹了起来,只可惜胶片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后来去丽江,正赶上对声音着迷的时候,当时带了个MD录了很多声音,客栈里游客讲的笑话、夜晚酒吧街的对歌、深夜的流水声,还有泸沽湖湖水拍岸的声音,即使现在听起来也如同身临其境。于是从去年年初旅行才开始带着小本子,记录一下每天的花费、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事情,回来的时候没事翻着翻着就好像又回到了旅途。什么沙捞越河边的漫步、亚庇的落日、泰国的水果好便宜啊,最喜欢吃的青芒果之类的,令人回味不已。对村上君来说,“写游记是非常宝贵的写作修炼。”对我来说,最亏欠的就是游记,从来都是写了个开头就扔下,所以我有很多游记的开头,但都没有结尾,就好像旅途从未结束一样。我想,终归还是自己太懒的缘故。
看完《边境·近境》,我想,村上在最后表达了一种意思:旅行即是生活,颠倒过来也可。记录下生活中的浴室老太婆,其实也是在写游记。
作家有时会在小说和随笔中流露出完全不同面目,这在忠实读者看来并不是人格分裂,反而会觉得“啊这个人好有趣读完更喜欢了呢”,嗯,就是有些像脑残粉这样。
没错,今天读的是村上春树的《边境·近境》。不知道读过他的《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这类长篇代表作的读者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形象想象和认知呢?是不是会觉得这是个蛮深沉、蛮酷、蛮小资的日本人呢?嗯,我也常常这么觉得,毕竟村上君除了勤奋写作,还热爱翻译,酷爱爵士乐,喜欢长跑,喜欢喝啤酒......总之怎么看都很文艺、有点高冷就是了。但是读完他的随笔和游记的话,或许会有不同的结论。
村上春树是一个特别勤奋的写作者,大家都知道他的生活很有规律,在写作上也很有自律性,绝不是那种对编辑和出版社、对读者不负责任的作家。除了写作大量小说(以及翻译美欧现当代文学作品),村上春树也在很多杂志上开专栏、应邀写文章,出版了大量随笔和一些游记。这些随笔都很有“村上春树特色”,简单讲起来,笔调轻松幽默,尤其喜欢调侃插画家安西水丸(村上春树的随笔作品大都由他配插画,两人在生活中也是很好的朋友,可惜安西已在前年去世),在游记中则换作开常同行的摄影师松村映三的玩笑(很可惜日本原版所配的照片中文简体版一概没有)。随笔里流露出的除了村上君“逗比”的一面外,还让读者了解到村上春树的大量生活日常、兴趣爱好、思考感悟,可以说是相当真实、立体的作家形象呢。所以,相比于村上春树的严肃文学作品,我甚至更爱读他的随笔。
回过头来说这本《边境·近境》。读完这本书我们知道村上君特别爱旅行,早年没钱的时候背包穷游,有过在异国他乡上顿不接下顿的窘境,年岁日长还是游兴不减,四十岁前后曾常年旅居欧洲和美国,同时期也写下来一批重要的作品。村上春树以这些经历写出过几本游记,其中《边境·近境》大体上是1990年到1995年的一组游记合辑。让我们来了解一些篇目,看看村上春树这几年去过哪些地方:
1、东汉普顿:幽静的写作圣地(1991年秋,美国纽约州)
2、无人岛·乌鸦岛的秘密(1990年8月,日本濑户内海)
3、横穿墨西哥(1992年7月,墨西哥)
4、超“有深度”赞歧乌冬面之旅(1990年10月,日本香川县)
5、诺门罕钢铁墓场(1994年6月,中国东北、内蒙,蒙古国)
6、横穿美国大陆(1995年6月,美国多地)
7、走去神户(1995年5月,从西宫走到神户)
这其中,日本国内的是短途旅行,出国的几次(中国、蒙古、墨西哥、美国)都是长期旅行,而相对的,从篇幅和可读性上来说,自然是出国的部分内容更丰富些。
游记可不容易写,尤其是现代社会旅行日益轻松,连出国旅行都成了家常便饭(对于90年代的日本和现在的中国都是),喜欢看游记的人恐怕不多,现在连拿在手里的旅行指南书恐怕都可以省了。村上春树回忆说他小的时候很喜欢看那些讲旅行、探险一类的书,总爱在图书馆一本接一本借来看个没完,但现在自己写起游记来就有一些困惑了,尤其村上春树并不是职业旅行家(比如那些专门给像Lonely Planet这种旅行指南写稿的),怎么落笔恐怕也是颇费思量的。在采访中村上春树说他旅行的时候自己不喜欢拍照,也不会事无巨细地记录,而是要时刻用自己的双眼去记录,当然他也会每天写日记,把印象深刻有趣的瞬间记下几个有趣的标题,比如“浴室老太婆”之类,回来后也不会立刻写随笔,而是在日常生活中冷静上一两个月再动笔。在这几篇游记里,村上春树还多次讨论了“为什么要去某地旅行”这样的问题,结论自然是不怎么故作高深,因为村上啰嗦来啰嗦去的意思大致就是我就喜欢来这里亲自感受一下气氛触摸一下实地呼吸一下空气你看咋滴。
不过说起来这几篇游记也不全都是在那种漫无目的说走就走的旅行后产生的,一般来说杂志编辑提出“去某某地蛮有趣我们赞助你回来还可以写篇稿子“这种情况,比如不停吃乌冬面三天两夜吃到没有语言来描述那回,(《超“有深度”赞歧乌冬面之旅》),而前往诺门罕则是在长篇小说《奇鸟行状录》第三部写到诺门罕和满洲后引来了《马可·波罗》杂志所促成的,这次旅行的目的性很强,就是去寻找1939年苏军和日军围绕“满洲国”边境展开的一场死伤惨烈的激战留下的战场遗迹,村上春树的这次旅行可谓历经磨难也深深受到震撼,表达了对战争的深深厌恶。又比如《走去神户》这篇游记,倒并不是为杂志而写,那是在阪神大地震后的一段时间,村上春树因为曾在神户读高中,就起意徒步到那里,蛮想一次追寻之旅,这篇文章意外地没有了前面的轻松笔调,因为在这之间村上君更多地是在思考社会巨变带来的心灵震撼,以及陷入了人到中年所产生的令人困惑的种种情绪当中,流露出了勤思善感的一面,读完很受触动。这里想提一下村上君在1995年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后所写的纪实文学作品《地下》(还有《地下》2),也是对他在这段时间思考作家所应担负的社会责任问题的一个回应吧。书我读过一部分,可能会有些枯燥,但确实很震撼,发人深思。
当然这本书中写到了中国(《诺门罕钢铁墓场》那篇),虽然主要是东北地区,但也足以引起我们的一些兴趣。那是90年代初的中国,村上君讲到的几个深刻的印象,一个是人多,多且混乱,一个是新修建的建筑物的速朽,一个是脏乱差。他虽然没有过多地评价当时的中国城市文化,但我们回望中国城市化刚刚抬头以至于今的整个过程,恐怕也会为一直以来的混乱局面感到难为情吧。村上君当时去了长春的动植物公园(在东北师大旁边),深深感到这座伪满时期留下的动物园面积之大,以及对新建的建筑物破旧程度的费解,反而是伪满时期留下的建筑物看起来更新和耐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