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一日·夜晚
第四节
原来大家对少了一根手指的人的反应就是这样。大概他们都联想到那个地方，所有人都有些惊恐地和我稍微保持距离。看到没有指尖的无名指，却又发觉最后一根小指还存在，神情马上就变得怪异。我并未打算要解释，反正那些眼光绝非好意。
冲洗身子时，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不，我完全不记得了。”
“我叫荻原，请多多指教。”荻原伸出右手，我急忙用热水冲掉手上的泡沫，和他握手。
荻原点点头，喃喃地说：“那个人是因为工作过度。”
本想回答没过上，忽然想起刚刚那男子的话，那些话听起来倒满像是医师的口吻。
“我离开时会将门锁住，不要忘了你的东西。”
“是喔，那就是她自己招了？送晚餐前，她还说绝对不会说。”
“早餐都准备好了吗？”我赶紧转了话题问他。
“这里实在很偏僻，停车场那辆福斯Golf，应该是你的吧！”
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左手腕往上提，“不坏，处理得很不错。”
“晚安。我记得你是——”
在我们不低于水声的对谈声中，我已经洗好站起身子。
“怎么了？”
惊愕与困惑，再加上缓缓涌出的怒气让我无法言语，只能站着不动。我眼角瞄到他穿好了衣服，朝我挥了挥手说99lib.net “期待明天的演奏会”，然后离去。
原来他就是仓野医师，不禁有股复杂的情绪油然升起。
“那个——你想起来了吗？”他完全不掩饰有些好笑地问。
“方向盘是在右边喔！”
“厨房工作很辛苦。”
“我是如月敬辅，是明天要演奏钢琴的小孩的监护人。”说毕，我点头行了个礼。
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开心，泡澡后，我又接着尝试其他的浴池，除了附有按钮的浴池没有尝试外，其余像肩部的冲浴、只浸泡腰部以下或突起的通路，我全都进去体验了一下，的确很舒服。最后我回到大浴池，在无人的浴池中游泳。我这样不就跟千织一样，我自嘲地边想边苦笑。
荻原歪着头怪异地看着我。
我心想，什么嘛，那家伙！不过或许我有骂出口吧！他消失后，不愉快的感觉却又更加深一层。我摇摇头，试图甩去那股不快。算了，这样也好，这样就只剩我独占这间澡堂了。这么想之后，我重新整理心情，往澡堂走去。
大澡堂的设计还真的很不赖。洗身子的地方非常宽敞，最大的浴池宽达三间四坪大的榻榻米房，白浊色的温泉水看起来就觉得会对身体很好。往四周一看，两侧有条约五公尺左右的通道，上面还藏书网设有扶手。其他还有几个可一次泡三个人的大型浴池。清澈的水不断涌出，浴池底下不停冒出泡泡。另外，有些浴池上装置了按钮，我想大概是给无法自行活动的人使用吧！
“嗯，其实也不完全是她自己先说的。”
更衣处没有半个人影。我想，应该是快九点半了，所以病患们都就寝了吧！
正要穿上内衣的他突然停下动作，我慌张地低下头，赶紧继续脱下衣服：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竟无意识地盯着对方，但这个后悔也只维持瞬间的时间。
“啊，对！”对方往前走近，他的置衣篮就在我的置衣篮左边，“真抱歉，我以为这里应该不会有我不认识的人进来洗澡，我从真理子那里听说了，也看过你的新闻报导。”
当然洗澡是不可能还戴着手套，我没去过大众澡堂，不过曾有一次和母亲、千织在温泉迎接新年，泡汤的地方是公共浴池。那大概是五年前的事了。千织由母亲带去女汤泡温泉，所以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到伤口被人直接注视的感受。
大概是考虑轮椅进出的缘故，更衣处也设计得非常宽敞。淡蓝与粉红的置衣篮并排在靠墙的架子上，只有后方一个篮内放着看起来应该是男性的衣物，其他的篮子皆空无一物。看这情形，让千织在这里九_九_藏_书_网洗澡应当也无妨，这么一想，忽然又发觉，对这空无人烟的澡堂感到安心的，其实应该是我自己。
“是啊，没错。”
时间早已超过十点。我在大澡堂几乎待了五十分钟之久，还泡得真久，我边想边穿上衣服、戴上手套。肩膀的酸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是看起来瘦瘦的那位吗？”我在脑海里努力撇掉血色不良或干扁、瘦弱等形容诃后回答。
“我想应该是没问题，不过请你走路小心一点，尤其是那个角落。”
“那个人很健谈，但最重要的事却反而忘了说。”荻原的声音听起来像在责怪，可是口气却反倒像在取笑一般，“大概是仓野医师整理过吧，因为他刚刚说已经洗好澡，你没遇上他吗？”
荻原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这才发觉，巡视澡堂也是荻原的工作，看来这小子在无人的浴池里游泳，已经成为日常功课了吧！
“晚安。”今天在厨房遇见的那位青年在我身旁坐下，仔细一看，的确比我和真理子还要年轻许多。
“什么？喔，都已经准备好了，其实早上起床后，多少还有一些时间可以准备。”
听他这么一说，仔细一看，某个贴着磁砖的地板上，并排了一些肤色的金属零件，寂静无声地躺在那里。
“是喔！”我应了一声，然后将身九九藏书体没入浴池，在白浊色的温泉中将手臂伸展开，想起刚刚在浴池里游泳的舒服感。毕竟在荻原面前游泳有点不太像话，我边想边舒服地泡着。
“你是谁？”对方的声音有些低沉，但由于全身赤裸，而我正要抽出长裤的皮带，因此那严厉的口吻却反让紧张的压迫感消去不少。
我吃了一惊，只能愣愣地盯着他的脸，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蹙着眉头瞧着我放在衬衫上的手套，“嗯，你想藏起来的心情我能体会，这的确很无奈！但我觉得没有必要这样做，伤口处理得很漂亮，对方一定是技术不错的外科医师！”他放下我的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穿上衣服。
我了解那种感受，于是点点头，对方又自言自语地说了声，“真是不可思议！”随后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反正这里也没别人，你请随意。”说完，他摊开四肢开始游起了蛙泳，“这样游一游，一整天的疲劳都可以全部消除。”他换了另一个方向划溅起水花，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搔搔头，我总不能说，刚刚已经游过了，只好闭上嘴什么都不说，起身离开浴池。
荻原随即也来到浴池旁，看来已经养成快洗的习惯了。
“是啊，的确很累。现在这里有三十二位病患、二十六位家属、十位工作人员，合计全部是六九-九-藏-书-网 十八人。一天要准备近七十人的三餐，还员有些吃重。你知道我一天要刨多少马铃薯吗？两、三百颗左右！中午之前我几乎都在削马铃薯。尤其现在是马铃薯的盛产季，要削的数量自然相对增加。削马铃薯是很累人的事，幸好这里的人只要有空都会来帮忙，倒不是可以因此轻松，而是——该怎么说呢，应该是说比较不会被眼前堆积如山的马铃薯吓到，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选了最里面的位置脱下衬衫。因为正值初夏，所以没穿内衣。正当我依序将手表、手套取下之际，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一望，应该是那衣服的主人，他正站在铺板上扭着毛巾，对方也发觉有人在场而抬头望来。
“嗯，那你还记得是吗？真理子是不是很高兴呢？”
“方向盘在右边已经不稀奇了。”
洗头时，双方都没有对话，洗完头我又先泡了一下汤，才起身跟对方说：“那我先走了。”
“轮椅的固定器偶尔会惹一些小祸，虽不至会割伤，但脚趾头若踢到还是满痛的。真理子没告诉你吗？”
“学校的事吗？”
对方忙着擦拭身体连瞧我一眼都没有，样子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身材和藤本完全相反，是那种会令人担心的瘦弱体态，皮肤有些黝黑，但和晒黑的黑不同，反倒像强烈散发着疲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