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莫菲(MURPHY)
第八章
我默默走去厨房，倒掉开水壶里不知道开过几遍的水，然后灌上一壶新水，按下开关。我还幸运地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一些将将过期的感冒药。我撕开包装，把已经结块的棕色药粉倒入开水杯搅拌均匀，然后端着这个杯子重新走进亚历克斯的房间。
护士点点头，然后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我们可以走了。
我有点尴尬，怕自己会碰到亚历克斯，毕竟是那么狭窄的一张单人床。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和他解释。
亚历克斯仍然住在原先的学生公寓里。当我用他的钥匙打开大门，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房间上的铭牌已经换了，厨房里的马克杯和餐具也换上了不同的花纹，但除此以外，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我突然很想去看看我原来的房间，但大门上陌生的铭牌告诉我，它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我想变成普通人。我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本书。我觉得上面的字体印得太小了，我根本看不清楚。于是我把书拿得再近一点，可是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竟然越来越模糊，最后逐渐连成了一片。一阵浓浓的倦意袭来，我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但是另一九九藏书网只手里的重量越来越沉，我几乎拿不住那本书了。我把书放下，头一歪，不由自主地倒在了面前的床上。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击中了我。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本书。但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家里并没有这本书。
我把杯子放在亚历克斯床头，然后搬了把椅子坐下来，看着他熟睡的脸。我真希望现在躺在那里的是我。一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安静地躺在那里，被好心的室友照顾。而不是现在这个我，一个可以瞬间愈合伤口的怪物，连感冒都不会被传染。
——难道我又做梦了吗？
“我打了流感疫苗。”我撒谎说。
“谁都会生病的嘛，你用不着道歉。”他摸了摸我的头发，“看你醒了我就放心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烧得很厉害，”他再次碰了下我的额头，然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还好现在烧已经退了。”
“38度7，”护士把电子测温计塞进亚历克斯的耳朵，哗地一响之后，读出上面的数字。“回家休息吧，多喝水，补充维生素C。”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我，“你是他的女九_九_藏_书_网朋友吗？你也要小心点，今年的流感很严重。”
面前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熟悉的男孩，长短不一的蜜色发帘遮住了一只眼睛，露出另一只湖水蓝的眼瞳，担心地凝视着我的脸。
“天啊，你总算醒了，我可要急死了！”罗伊舒了口气，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可是当我躺下去的时候，床上并没有一个人。
“罗伊？”我总算想起了对方的名字。这个帅气的希腊男生是亚历克斯的朋友。
“其实是海牛啦，”男孩做了个鬼脸，“人鱼不过是宣传的噱头。”
我本来是应该笑的，但是却没笑出来。因为我仍然一头雾水。海牛？他到底在说什么？
亚历克斯在睡梦里翻了个身，枕头下面露出了一本书的一个角。我把那本书小心抽出来，书名是《古希腊神话研究》。
“什么？”
“那个，罗伊……对不起……”我红着脸小声说。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开始稀薄而遥远，像被一团白雾包裹着似的，然后就慢慢清晰了起来。我挣扎着睁开眼睛。
“奥黛尔！醒醒，奥黛尔！”
我抽了抽鼻子，下意识地挪动枕头，想盖住下面那本不知道已经被我翻过几遍的《九九藏书德库拉》。我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偷瞄面前的男孩。
“算啦，下次吧。”罗伊俯身，吻了下我的额头。我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就在他的嘴唇碰到我皮肤的那一刹那，就好像一束闪电击中了我，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周末派对，我的朋友和室友，我崭新的留学生活，还有罗伊……我突然想起，今天其实是我们的第一次正式约会——按计划，我们本来应该一起去水族馆看海牛。
这个名字好熟。
“亚历克斯呢？”我忍不住问。
罗伊还是和以往一样打扮入时，穿着一件帅得要命的All Saints休闲夹克，窄腿仔裤的裤脚紧紧系在相配的马丁靴里。相比之下，我看着自己身上汗湿的卡通睡衣，脸上一阵阵发热。
“还提他，你就是被他传染感冒的！”罗伊愤愤地说，“一个大男人还要人照顾，太不像话了。”
亚历克斯的房间一直都很整洁，他习惯每一件事情有条不紊。也许所有的gay都是这样，但我立即就想到了塞巴斯蒂安。我可以百分之一百地肯定，他绝对不是一个同性恋。
想到D再次让我心脏发疼，我努力回忆我们之间那些仍旧美好的记忆，但莫九-九-藏-书-网菲那张美丽惊人的脸孔刹那间取代了一切。我摇了摇头，试图屏蔽这些负面思绪，把注意力转移到生病的亚历克斯身上。他是我的朋友，此刻他只有一个人，他在发烧，他比我那些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更加需要关注。
我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环视四周。我在学生公寓自己的房间里，我坐在自己的床上。但之前最后的记忆，我记得自己是在亚历克斯的房间，而患了重感冒的他正在发烧。
这么说，我真的是在照顾亚历克斯？然后还被他传染感冒了？我越来越糊涂了。对了，还有美术课。我记得我和亚历克斯刚刚一起翘掉了美术课。但是这以前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我不知道美术课上发生了什么，而且最关键的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学期其实并没有选修美术课。那么一切都是梦了？因为流感而引发的不切实际的梦境？梦见我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无所不能的魔鬼奥黛尔，还搬出学校和吸血鬼们住在一起？
我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小心扶着半昏迷状态的亚历克斯坐上后座。他的脸颊烧得通红，闭着眼睛紧紧握着我的手，当车子开动的时候，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那些头发藏书网蹭得我的脸有些发痒，但我并没有推开他。
我把书页翻开，正巧翻到墨菲斯那一页。
这个名字让我颤抖起来，杯子里过满的开水泼了我一手。我死死咬住嘴唇，端稳杯子，看着皮肤上那片被烫红的痕迹瞬间平复，迅速得让我几乎没有一点知觉。
去校医院的路上亚历克斯一直在咳嗽。他脸上散发出一种病态的潮红，我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生病了。
周围的空气刹那间发生了变化，似乎从打开的窗子那里吹进了夏日的暖风，然后环绕我形成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气旋。就在那些气旋里，我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对我说：墨菲斯是梦境的掌控者。
“本来今天还想带你去水族馆，那里新来了一批人鱼。”罗伊说。
走出校医院我才意识到，我并没有对她的第一个问题做出任何回应——那个有关“女朋友”的问题。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亚历克斯是个同性恋。而我确定自己那所谓的“男友”也不会对此提出异议。
我讨厌这种感觉。就算此刻我被一把刀狠狠戳入心脏，我也是不会死的吧？我悲哀地想，也许肉体上的疼痛可以让我暂时忘记心理上的疼痛，但这对现在的我来说，竟然只是无谓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