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蔡康永的文字总在深夜:《有一天啊,宝宝……》温暖的喁喁细语,《那些男孩教我的事》略带哀愁的年华流逝,《LA流浪记》可爱的留学经历……夜再黑,阳光青草味的絮语也能驱散寒气。蔡康永1990年写的小说《阿婴》属沧海遗珠,却是月亮的另一面,太阳照不到的发着霉味,在灿烂晴天读着依然感受到呼啸而过的荒原凄风,或是哀号?
阿婴是县官之妻缅哥与他人偷情所生之女。爱之深恨之切的县官对缅哥动用私刑,却把阿婴抚育成人,只是对其冷漠。阿婴暗恋县官的属下桑哥哥,其父却把她许配给武状元封侵云。在出行途中,强盗登亨艳找封侵云报仇,分别凌辱了夫妻二人。最后,登亨艳的男宠货郎冼人西杀了前者,并与阿婴野合。
阿婴之母缅哥于丈夫处得不到欲望的满足而偷情,县官却是夜夜荒淫。男权社会历来把三妻四妾视为能力的象征,丈夫把妻子硬生生塑造成妇道典范的圣女,装饰其门楣,而把云雨之职留与妾妓。缅哥并非淫妇,她只是相比起习惯、臣服父权中心的女人更具妇女解放意识罢了。“淫妇”只是没有能力、或者有能力而不作为,却要维护自身利益的男人所施。如女权主义者西蒙娜·德·波伏娃所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决定这种介于男性与阉人之间的所谓具有女性气质的人的是整个文明。
明朝的阿婴,同样是千百年中国历史中,欲望被压抑的女人之一。她初识男女之事,听道人讲述离奇古怪的故事,暗藏避火图;夜窥桑哥哥为她SY,却不敢出柜,待他睡熟才擦拭为她喷射的液体。出嫁以后,洁癖的丈夫封侵云每每点到即止;及至偶遇强盗,登亨艳的挑逗已令她欲火焚身,可他却鸡奸其夫;终是货郎冼小西圆满了阿婴作为女人的欲望。一直以来的压抑终于在最后喷薄而出。
《阿婴》文笔妖冶,汇集众多民间元素,百子图,陨落的太岁,避火图,春祭,月下施蔻……人物袅袅忧思如欲断琴声,于古老的场景中渺渺飘出巫味。
反复出现的莲蓬、金莲花象征欲望的传递。干枯,艳红的莲蓬簪子属于阿婴的母亲,遗物的继承,意味着“淫妇”血脉的延续;直至为亡母而叠的金莲花在阿婴手心盛开,则寓意新一代的欲望终能开花。
同名电影1993年由台湾导演邱刚健拍摄,蔡康永任合作编剧,叶锦添的服饰设计,王祖贤演阿婴,堪称阵容强大。电影有意将场景和人物化妆舞台化,简单的道具设计,惨白的妆容和发黑的红唇;背景一则是凄清的呜咽,一则是振聋发聩的静,俨然塑造成幽冥人间。电影介绍说,蔡康永在完成剧本后一直不愿再提起这部电影,可见其对该片恐怖色彩的敬畏。其实看完电影,明显感觉上述乃出于宣传需要而夸张其色彩。蔡康永不提,我想原因更多应是电影的主题篡改了原著的立意。
电影删除原著前半部分,以后半部分结局处作为主心,为调查凶案铺展开来。由此,电影不过试验了台湾版的《罗生门》,货郎、阿婴、强盗的口供依此展示可能性多样的凶杀案,最后得出阿婴自招满足己欲后杀夫的结局。原著中阿婴欲望被压抑的心理经历则无法体现。同时更为“淫妇”的得来并非冤假错案,却是顺理成章。于是,从蔡康永申诉女性欲望压抑的苦闷抗争过程的初衷,变成巩固父权、妖魔化妇女的截然相反的下滥故事。
蔡康永不提,不如说欲语还休,甫出口的话语,转眼间又被打回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