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葱岁月-2
深音在陌生男人的身下挣扎。
姆妈告诉我,我的父母一直在东南亚做生意,在炎热的国度,他们就像异域来的淘金者。所以,他们使生命保持着诸多可能。他们在我两岁的时候曾经回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从来没有来过电话和信件。只是每年都按时汇钱过来。
A城南
它们一团一团地包裹着这座城,包裹着莽城里每一个人的秘密。
B城北
她突然大笑起来,摸摸我的头。小傻瓜,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父亲嫌母亲菜做得不好,用筷子狠狠地敲母亲的头。
怎么可以睡在这里呢?我看到了你的单车才走了过来。深音说。
因为岩蔷薇,我认识了深音。
埃里克在两个月后离开了莽城。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他的心也不可能一直归属在这里。
像一株倔犟的岩蔷薇,她一直拒绝。没有理由。
城南有一条河,河的两旁有繁茂的芦苇丛。
过了一会儿,她又走了出来。
有一阵风吹过来,它们飞得很高。一直在向上飞,好像不会坠落。
嗯。我轻声的回答。
——在你和母亲的最后一面里,母亲对你说,不管怎么样,用什么样的方式,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你答应了母亲这个卑微的要求。
B城北
A城南
而深音的回答始终是,不,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那次,深音说,最近老感觉心口疼。有时,会突然喘不过气来。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突然,惊讶地对我说,小鬼,你听听,我的心跳得特别快。
埃里克在深夜里抱着深音的身体,不断地问深音,你爱我吗?你爱我吗?
深音在城北生活了将近一个月。
哦,她死了,蝴蝶死了。我扔下枝干对深音说。
——然而,母亲刺向父亲的那一刀结束了这一切。
——蝴蝶的翅膀,被粘得粉碎。肢体和翅膀杂糅在一起,分解不开。
所以,岩蔷薇的花语是——拒绝。
气温已经有些炎热,白日的阳光也很猛烈。
我抬了抬头,深音没有在阳台上。
你应该一直记得,你在城北的童年。
第二天的晚报刊登了一则短小的社会新闻:
死亡突如其来。
毫不理会人们无助而苍白的脸。
花园里的岩蔷薇真的没有再长起来。
在我和姆妈搬到这里住之前,深音一直住在这里。她住在二楼。在花园里,我偶尔能看到她在晾衣服。而我们,是从来不交谈的。因为,姆妈曾经警告过我,别和楼上那个妓女有任何来往。她多么肮脏,多么令人恶心。姆妈说她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不屑的轻蔑。似乎莽城里的每一个女人都瞧不九九藏书起她,甚至鄙视她。
该女子手中紧紧握着一张已经模糊不清的照片。据说是因为捡它,才致使自己与迎面而来的客车相撞。
——最终,母亲因为杀死父亲被判了无期徒刑。在法庭上,你看到母亲对你展开一个从未有过的微笑,是那么轻松。你和母亲都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不过,在城南,我再一次遇见了深音。
——父亲踩烂你养在盒子的蝴蝶。
深音不知道他是游历四方的摄影师。
她再一次赤裸地躺在了男人的床上。只不过,这个男人她不再陌生。她是埃里克,一个愿意为她拍照片的男人。
奇怪的是,暴雨的时间特别长,足足持续了一个晚上。
这个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叫我,喂。小鬼。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平常,我和姆妈生活在一起。姆妈不是我的母亲,也和我无任何血缘关系。只是,似乎从我出生开始,她就像母亲一样照顾我,负责我的一日三餐。她也会在我调皮的时候责备我。在我身边,她一直扮演着一个太过母性而又陌生的角色。
她说,是。我现在迷上了拍照片,我们一起拍。
——脑海里涌过的,是父亲喝醉酒打母亲时的那张不动声色、麻木不仁的脸。
对我说,你说,那会是一只殉情的蝴蝶吗?
姆妈和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哦,我也不太清楚,也忘记了在哪里拍到它。埃里克如实回答。
我开始有了一些关于父母的消息。姆妈说他们在太平洋的一个岛国发了大财,有可能要把我们接到那里去。并准备开始办移民手续。我终于可以和我的父母生活在一起了。只不过,我的童年已经过去,我那些需要爱的日子也已经过去。
——蝴蝶,从鲜血里挣脱开来,却发现,翅膀上残留的血腥再也洗不掉了。
又或许是内心里有太多的伤口。它们都太过丑陋。所以,害怕那些伤口被别人看到。也害怕别人的伤害。因为,自己本身就太脆弱。
拒绝?我有些疑惑。
或许,她知道,岩蔷薇不开。
时间像场大火,无情地在生命里焚烧。
偶尔在放学后,我会去那里。把单车横倒在河边,然后,自己一个人躺在芦苇丛中。闭上眼睛。恍惚地睡去。
我也时常想,他们现在究竟在哪里呢。往往就是这样一个毫无答案可寻的问题之后,在岩蔷薇清冷的香味中,我睡了过去。
我通常老实地点点头,把书包从后座挪开。她会敏捷地跳上来,坐在上面。手里还抱着蓝色的马蹄莲。
那快速的扑动,是蝴蝶隐忍的挣扎。
我有些犹豫地低下头,把脸缓缓地靠近她的胸九_九_藏_书_网口。
进门之后,深音无意发现了遗落在地板上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是繁盛的花朵。也许是阳光太过猛烈,照片的一个角落被完全曝光,留下惨烈的白。花朵的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
埃里克说,你的身体太美。应该把她拍下来。
或许,任何东西都是这样,在它快要消失的时候,它会突然变得盛大而且猛烈。
你看看那里是什么在动?她指了指花园里的岩蔷薇丛。
我们常常坐在河边或是芦苇丛里。深音经常会给我讲一些笑话。很多时候,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大笑。自己也会肆无忌惮地朝河里扔石子,自己也会对着天空大声地骂脏话。
和很多中年妇女一样,在深音从身边经过后,不屑地往后看,时不时往地上吐一口口水。
——那天下过暴雨的夜晚,父亲喝醉酒之后,到你的房间,粗暴地脱光你的衣服,要强奸你。他也许要成为你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你顽强地挣脱,拼命地叫喊,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知道吗?这是一个证据。一个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过的证据。
在那个深夜,他给她拍了她的第一张照片。
听到了,我听到了深音心脏清晰的跳动声。
若是冲进去,就会扬起白色的芦花,能在空中盘旋好久。
我不知道深音是否爱上了埃里克。
它们也许彻底地死去了。
在莽城里,她是肮脏的象征。可是,仍旧有很多男人喜欢她。喜欢她的容颜,喜欢她细如线,微微上扬的眼睛,喜欢她天生的傲慢,喜欢她不轻浮的笑颜。
她不再说什么话,朝房间里面走去。
城之南,城之北
她的身体就像深夜里盛开的昙花。太过绚烂,又太脆弱。会在阳光来临之前死去。
她又开始当妓女。每天用身体赚钱,养活自己,使自己活下去。
但愿它是岩蔷薇。深音说。
就是那里,木竿旁的蜘蛛网上,有东西在动。她又说。
记忆像潮水一样漫过。
可是,她太美。就像黑暗里的蝴蝶。虽然没有光线,但仍能认清方向。会扑朔着翅膀,抵达充满温暖的地方。
迷蒙之中,我听到深音的声音。我恍惚地睁开眼睛,前面有女子模糊的脸。犀利的阳光从芦苇的缝隙里影射下来,眼睛有些微疼。
A城南
往往要到黄昏结束的时候,我才会回家,深音依旧是坐在后座后面,有时,手里会抱着折下www.99lib•net来的芦苇。一路上,我的单车依旧是摇摇晃晃。
然后,我摇摇晃晃地骑着单车,离开城北。
今年夏天的岩蔷薇不知为什么开得特别好。
会做梦吗?那么,梦里会有什么?
那个入夏的夜晚,莽城突如其来一场暴雨。
——母亲在你离开的那个晚上。在监狱里自杀。
我疑惑地摇摇头。
会是一条河,还是一片海。或者,是一条灰暗的公路,没有人,两边有冰冷的电线杆。我拿着指南针一直往下走。只是,没有明晰的轮廓和尽头。
也没有人来欣赏这一院子繁盛的岩蔷薇了。
她画了很淡的眼影,很漂亮。像是扑朔着银色翅膀的蝴蝶。
埃里克在城南拍摄的时候,偶然发觉许多角落里莫名其妙地生长出来蔷薇花,还有围绕着蔷薇的蝴蝶。她们有漂亮的翅膀,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眩目的光晕。
花团锦簇,一叠一叠,一层一层。空气中都弥漫着它们清冷的味道。在黄昏阳光最犀利的时候,我和深音都会一起观看这场盛大的演出。
B城北
我看到深音转过身,用手轻轻抚摸胸前的芦苇。轻轻地拍打,芦花盘旋起来。
死了?深音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僵硬。
CEnding
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A城南
A城南
B城北
不过,他错了。深音说。没有什么是没有理由的。我们不曾保存前世的记忆,于是今生的每一件事,都是理由,都是决定。只是,有些人,很多人,不知道而已。
我从来没有拍过照。深音侧着身子对她说。
可是,当他用相机拍下她们的时候,却发现,在照片里,根本找不到他真实感觉到的那种美。
姆妈也未再提起过深音。
盛大的表演就这样仓促地结束了。
我叫住她,深音,深音。
之后,我和深音经常去那里。
深音痛得死去活来。
那个雷雨过后的傍晚,我坐在花园里看书。
岩蔷薇已经凋零了一些,棕色的泥土上镶嵌着支离破碎的花朵。
她说,岩蔷薇的汁液有毒。稍微触碰之后就会皮肤红肿。
岩蔷薇?
摄影师埃里克达到莽城是在即将入夏的某一天。
我在城北的学校读书。
深音是莽城里的妓女。
她在城北吗?
喜欢她赤裸着身子在陌生男人面前,仍旧冷漠而坚毅的神情。
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照片,突然,她转过身对埃里克说。
埃里克是一个四处流浪的摄影家。他走不同的地方,拍不同的99lib.net东西。没有人知道他是游历了多少地方才到莽城的。而当他到达莽城之后,就一直住在城北。在深音工作的那家酒吧旁边,他开了一间工作室。
这是什么花?深音把照片放在胸前问埃里克。
是。岩蔷薇,一种会拒绝的花。
他说,这是你存在过的证据。也是,我存在过的证据。
工作室很小,只有两个房间,一间作为暗房。
可是,他却发现这座城在早晨的时候总有像是散不开的雾气。
我一直住在城南。
我想把你拍下来,用黑白的胶片。你知道吗,只有美的东西才可以用黑白来表达。
哦,是蝴蝶。一只蝴蝶。我抬起头,对楼上的深音说。
姆妈还是一次次警告我,她禁止我和我深音接触。她害怕我沉迷于深音这样的女子。尽管,在她和深音眼里,我还是个孩子,是个小鬼。
她是因为好奇才走进了埃里克的工作室。
那应该是蝴蝶扑动翅膀时的振动吧。
她又开始和同一楼道的邻居咒骂着深音。
哎,睡着了。我揉揉眼睛说。
那些东西,让我想起我寒冷而没有触觉的童年。
文/陈晨
深音在人类导演的愚蠢剧目里挣扎。
第二天的早晨,当我推开院子的门的时候,我惊呆了。
也根本无法被纪录,就像时光。
喂,小鬼。喂,你在干吗?
A城南
黑暗迅速来临。
昨晚,一女子在城南被卡车撞倒,后送入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每年夏天即将要来临的时候,它们就会疯狂地盛开。往往在某场暴雨过后,白色细小的花瓣散落一地。花朵里的汁液和雨水混在一起,在空气中缓慢蒸发着生命的余味。
日复一日,岩蔷薇开了又谢了,却始终保持饱满而且盛大的姿势。
她离开了她工作的酒吧,不再做妓女。她住到了埃里克的工作室,帮助埃里克拍照片,做着琐碎的工作。
我又可以看到深音在阳台上活动的身影了。
深音说,埃里克把她比做岩蔷薇。没有理由。
岩蔷薇。我想说岩蔷薇。
我朝她点点头,然后捡起地上的枝干,拨弄着蜘蛛网。可是,蝴蝶却已不再蠕动,她的翅膀有点僵直,身体还黏附在网上。我用枝干碰了她一下,没反应。再一下,没反应。再一下,仍旧没反应。一直没有反应。
它们真的会飞起来。深音说。
我说,你和那个摄影师在一起吗?
又或者说,它并不想消失,不想离开。
B城北
深音没有和他走。
死亡像场表演。生是愚昧的看客。
还有,还有。
你爱他,是吗?
他离开后,留给深音的唯一一件东西,就是那张深音裸体的黑白照片九_九_藏_书_网。
或许,那种美有特殊的存在意义,任何的纪录都是一种亵渎。
深音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一个有风的夜晚。
你经常来这里吗?深音问我。
在密密麻麻的岩蔷薇上,我看到了一张不怎么起眼的蜘蛛网,一只微小的黄色蜘蛛在上面匍匐。一只蝴蝶被粘黏在蜘蛛网上,正在艰难地蠕动,很落魄的样子。
我立起身子,爬了起来。被压倒的芦苇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她始终和埃里克生活在一起。
而在那犀利之后,它们便会消失得毫无踪影。
放学回家的时候,我经常遇见深音。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我看见了深音。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披散着头发。我有一点惊讶,这是她第一次向我打招呼。
我喜欢我住的地方,房子虽然很小而且破旧,但是,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里面种满了岩蔷薇。我不知道这些岩蔷薇是谁种的,似乎在我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它们就存在了。
所以,花园上面的阳台看不见深音白色的身影。
它们就这样迅速而猛烈地死去。
她常常在城北的市场买一些鲜花。每次我骑着单车经过她的时候,她都会笑着说,嘿,小鬼。你带我一程吧。
莽城的阳光在傍晚的时候就会变得犀利起来。刺眼而锐利的阳光仿佛可以撕裂莽城里每一个人的背影。
——你仿佛看见前面有光。明亮刺眼的光。蝴蝶,即将在那片光中毫无尊严地死去。
深音又回到了城南。
我不喜欢阴天,不喜欢潮湿的空气,不喜欢冰冷的拒绝。
她回过头,依旧是熟悉的微笑,嘿,小鬼。
我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岩蔷薇依旧很是繁盛。
那应该是一种极度任性而且冷漠的花。庆幸的是,我从未触碰过岩蔷薇。也许,是因为她的枝干上有刺。也许,是因为她生长在沉溺的土壤里。也许,是因为她周围始终潮湿的空气。而这些,我都不喜欢。
她问我,你知道岩蔷薇的花语是什么吗?
蝴蝶?深音叫了起来。把她从蜘蛛网上弄下来好吗?
很多时候,我是一个渴望阳光的孩子。
姆妈很是懊恼。不停地念叨,那个不要脸的妓女怎么又住回来了。出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又住回来了。
岩蔷薇的花朵已经全部被摧毁,就连枝干都被暴雨弄倒。花园里一片狼藉。白色的花瓣和泥土混在一起,变质成恶心的黯黄色。
当然,埃里克也不会知道她是一个妓女。
我看了看岩蔷薇,又疑惑地抬起头,向她摇了摇头。
因为,深音从事着这种极度卑微的职业。
天气预报里说,明天就要开始入夏。气温将明显上升,近来的暴雨也会增多。
蝴蝶,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