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旧约•创世记》第11章宣称,彼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的,人们联合起来兴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为了阻止人类的计划,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不能沟通,计划因此失败,人类自此各散东西。此故事试图为世上出现不同语言和种族提供解释,并表示人类狂妄自大最终只会落得混乱的结局。这就是巴别塔的典故,“巴别”正是变乱之意。
我想,创造地堡的那位“造物主”,一定也是把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上帝。他虽然没有用不同的语言将地堡的人区分开来,但是他采用了更加行之有效的措施来确保深埋在地下,居住在多达144层楼的臣民们各司其职。而绝对不会想到要联合在一起,问出那些萦绕在他们内心许久的问题:“为什么要送人‘出去’清洗镜头?”
问题只会引出更多的问题,为什么便捷的无线电只有保安官等少数人可以使用?为什么电子邮件这种丝毫不需要耗费人力的沟通方式,每个字却要收取工资的四分之一的点数?还有我在阅读之处始终疑惑的,为什么有电脑等先进仪器的地堡却只有破旧的旋转楼梯作为唯一的运输桥梁,既然能够创造如此庞大的地堡,为何不能制造电梯?这些答案的谜底随着阅读的深入逐渐揭开:正如上帝阻止人们建造巴别塔一样,种种看似不合理的措施都只是为了增加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成本,使人们很难团结起来去触及真相,他们只能像工蚁一样,默默的出生、劳作、病死,直到化为土耕区作物的养料。
说到这里,原本看来晦涩难解的书名也就展现了其丰富的三重含义,英文原名Wool是羊毛的意思,表面意思是指出去清洗镜头的人所用的羊毛布;其实也暗指西方谚语中“眼睛蒙上羊毛”的意思,其涵义类似于掩耳盗铃,讽刺统治者的自欺欺人之举;更象征地堡中绝大多数人像一群温顺的绵羊,被任意驱使,却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与意志。
作为一部反乌托邦类型的科幻小说,《羊毛战记》比反乌托邦三部曲(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扎米亚京的《我们》、奥威尔的《1984》)更进一步,反乌托邦小说中塑造的世界大多是技术进步外加极权主义的路数,到了本书演化为技术退步加更极端的极权主义的结构。显然休•豪伊对未来的看法比奥威尔还要悲观。因为奥威尔等未曾想象的是,作为小说中副产品的对先进科技的描写,如《少数派报告》中出现的面部识别技术、文本关联广告和交互式用户界面,居然成为了当今科学技术领域的热门创意。人们忘了反乌托邦的实质,反而开始以它们作为未来的参照,这不能不说是本世纪最大的悖论。
正如本文开头中提到的,“统治者”发现,技术进步会导致人们交流的便捷,促使思想更加活跃,所以将真相和科技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才更有利于维持长久稳定的统治。地堡中的世界,虽然有着先进的生产工具,但是知识的传承却退化到了几千年前的埃及金字塔时代,少数的祭司(对应文中资讯区的负责人)掌握着知识和经验,他们本来是被选中来守护人类的种子,希望他们能稳定地繁衍生息并找到最终回到地面世界的方法。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忘记了原本的责任,忘了要让种子萌芽,只一味地要维持地堡内部的稳定。为了维稳,不惜让人们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外面的世界如何,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肩负使命。
所以休•豪伊认为自己写的不是科幻小说,因为他并不注重对未来科技进步的描述,他写的更像是“未来小说”(future fiction),是对未来在灰暗中仍存留有希望的末世想象,其内核关注的依然是人性。地堡就像是深埋在地下的通天塔,象征着对人性的又一重考验。故事的开始,保安官霍斯顿成为投入这潭死水中的第一颗石子,他为了追寻三年前妻子艾莉森发疯的真相,自愿被送出去清洗镜头。变革自此开始。
这个场景使我联想到1984年著名导演莱德利•斯科特为苹果公司Macintosh计算机拍摄的一则广告:无数神情麻木、形如机器的灰色人排队走入一个大厅,整齐坐好,看一个暴躁的家伙在大屏幕上喋喋不休。突然,一个身着橙色短裤的姑娘在卫士的追捕下冲进来,掷出手中的铁锤,打碎了屏幕。“这就是为什么1984没有成为《1984》。”结尾处出现如上字幕,令人欣慰的是,只要有人存在一天,就永远会有抗争的希望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