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酒局上,说给她们听:“如果你用悲情贿赂过读者,你也一定用悲情取悦过自己,我猜想柴静老师做节目、写博客时,常是热泪盈眶的。得诚实地说,悲情、苦大仇深的心理基础是自我感动。自我感动取之便捷,又容易上瘾。对它的自觉抵制,便尤为可贵:每一条细微的新闻背后,都隐藏一条冗长的逻辑链,在我们这,这些逻辑链绝大多数是同一朝向,正是因为这不能言说又不言而喻的秘密,我们需要提醒自己:绝不能走到这条逻辑链的半山腰就号啕大哭。”
准确是这一工种最重要的手艺,而自我感动、感动先行是准确最大的敌人,真相常流失于涕泪交加之中。
您认为媒体有偏见,是的,可能媒体会有偏见,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这样,但纠正偏见的最好方式就是让意见市场流通起来,让意见与意见较量,用理性去唤起理性。”
如果一直封闭新闻,结果就是大家都会相信传言,不会有人问你想回答的问题。
采访对象漫画似的形象,快意恩仇,而且充满戏剧性,观众爱看;但记者要的不是他的失态,而是信息。
转变看上去突兀,但在最初面对大量反对声音时,晃动其实已经开始,人往往出自防卫才把立场踩得像水泥一样硬实,如果不是质问,只是疑问,犹豫一下,空气进去,水进去,他两个脚就不会粘固其中。思想的本质是不安,一个人一旦左右摇摆,新的思想萌芽就出现了,自会剥离掉泥土露出来。
采访不用来评判,只用来了解;不用来改造世界,只用来认识世界。记者的道德,是让人“明白”。
思想的本质是不安,一个人一点左右摇摆,新的思想萌芽就出现了,自会剥离掉泥土漏出来。
采访不用来评判,只用来了解;不用来改造世界,只用来认识世界。
那你说说,什么是探寻?”
底下有另一位观众替我写了个答案:“保持对不同论述的警惕,才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探寻就是要不断相信、不断怀疑、不断幻灭、不断摧毁、不断重建,为的只是避免成为偏见的附庸。或者说,煽动各种偏见的互殴,从而取得平衡,这是我所理解的‘探寻’。”
从此让人不敢轻易再对任何事物直接发表言论。
陈坤志曾对我说过一句话:“这个事件中没有人是正义的,别打着这个旗号,大家都是为了利益。”
我原以为,这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分为被欺凌的弱者和使用暴力的劫掠者。对他提供的信息进行印证后,我才发现,拍卖中被他劫掠的人有些确实不是单纯的受害人,他们最初都是要从中牟利的,而且牟的都不是正常的利益,只不过,在丛林法则下,大鱼吃小鱼,最后被吃掉了。
原以为在这个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分为被欺凌的弱者和使用暴力的劫掠者。可事实上啊,被拍卖中被劫掠的人不是单纯的受害人,他们最初要从中牟利的,而且是不正常的利益,只不过丛林法则下,大鱼吃小鱼,最后被吃掉了。
我和老郝对望一眼,没想到是这个反应:
人性的好恶不可避免,去做免费手术的老人都贫穷,坐我对面,穿着带破洞的旧解放鞋,吃饭只能一勺一勺抖抖索索喂在嘴里,青布衣襟上掉着米粒。面对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同情。面对造成这个结果的人,也不可能没有愤怒。
只是如果她没说完这一个多小时,没法知道手术的晶体是怎么购买的,怎么出的质量问题,医生从哪里来,定点医院为什么会承包给一个没有执照的人,谁给残联布置的非完成不可的“复明工程”的指标……这个人的背后,隐而未见的复杂因果如同大网,铺向无边。
我依然尊敬并学习法拉奇和安娜,但也开始重新思量采访,她们甘冒枪林弹雨,为一次采访可以倾注生命,性烈如火,同情心极深,但也容[...]
泪水和愤怒是人之常情,但公众对记者这个职业的要求是揭示这个世界,不是挥舞着拳头站在什么东西的对面。
不要轻易把世界分为掌权者和被侮辱者,好人和坏人,将历史的发生归功和归罪于某一个人,将好恶凌驾于事实之上。
“给每一方说话的机会”,这不是我们自己鼓呼的价值观吗?如果实在不能采访,要不要引用一些有利于他们的证据或背景?很本能地,我想,强力者剥夺别人的发言权,当他们的发言权也被剥夺的时候,就是对他们的惩罚,惩罚就是一种约束。
但我又想:“这样一来,我们和当初压制打击举报职工的华侨公司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自己劝说自己,我们是正义的,可是正义没有放诸四海而皆同的标准。
只听一方的言论,没有另外一方的言论,怎么可能公正呢?
法官认为报道个别地方与现实有出人,但并非严重失实,他的判决是:“只要新闻报道的内容,有在采访者当时以一般人的认识能力判断,认为是可以合理相信为事实的消息来源支撑,不是道听途说或是捏造的,那么,新闻机构就获得了法律所赋予的关于事实方面的豁免权。”
新闻豁免权?
这个社会对媒体的容忍有多大,这个社会的进步就有多大,一个文明、民主、法治的社会使需要传媒监督的。
“念起即觉,觉即不随”,能觉察,但一觉察就能不跟随,不太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