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绚丽而凄苦的名字。
不知道从何处瞥见的那张照片,她身材高大,穿着花纹繁复的旗袍,轻斜着眉眼。她长得并不好看,高傲的神情就那样深刻地挂在她的眼角,让人再难忘记。她是有着骄傲的资本的,彼时她凭着她惊世的才情在上海滩崭露头角,一时风头无两。那样一双细长的眼睛,轻易便看透了世事人心,一只墨水笔,随意涂画便织出长满虱子的华美的袍子。
她的故事看似绚丽繁华,字里行间却始终透着苍凉和寂寞。其人亦如此。她出生在上海一个没落的旧贵族家庭,先祖何等轰轰烈烈,权倾朝野,可到她父亲那一代却早已败得剩不下什么了,只留下破败的大宅子和抽大烟娶姨太太的传统。母亲早早地逃出家去,父亲对她动辄就是打骂,她于父母的感情还不如带她的老妈子深刻。到她南下香港求学,因为贫困受尽了白眼。后来她因为战火回到上海,又抛弃一切浮华远赴美国,她尝过了爱情,却始终凄苦。她看过太多人与人之间的攻讦算计,勾心斗角,她是那样的冰冷隔绝。与她而言,一切繁华绮丽都属于假象。所谓亲情,是可以用金钱计算的必得还掉的债,多年后她早已与父母弟弟断了往来,她的母亲想见她一面,她以为她是要钱,急忙寄了支票过去。她二十几岁时遇到了胡兰成,被他的温柔多情打动,傻傻地以为这是她一生的良人,在她的一颗心被几次三番地碾碎以后才终于大彻大悟,她不过是他贪的一时新鲜罢了。
她写的是生活在浮华社会下面最为原始真实也最为狼狈的女人们。即使有《红玫瑰与白玫瑰》这样已男人经历为主线的故事,她最深入描写的主角却是他生命中的红白玫瑰,两种女人。她笔下的女人,大都是有些资本的,她们都有着足以玩弄人心的美貌,但都不很有什么资本,毕竟美貌不能当饭吃。所以她们都说苦苦挣扎的——因为她们大抵都不甘心用这样一张有用的脸去为一个陌生而粗鄙的人淘米做饭,最后衰老瘦弱地连镯子都能从手臂滑到腋下。她们总还要些什么,比如爱情,比如满足她们的新裙子新首饰,比如别的男人望向她们时贪婪的目光。总之她们是永不满足的,所以她们都很会算计,因为她们早早就从母亲与姨太太的争吵中,与姐妹兄弟的争风吃醋中,风流成性的小叔和泼辣的婶婶那里学会了察言观色、笼络人心,学会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白流苏使尽手段勾引介绍给自己妹妹的男人,葛薇龙要在卢兆麟和乔琪乔中仔细计量一番。她们都是真实的人,是用华美的皮囊包裹起来的,下面鲜血淋漓的可怜人。
她的故事里没有一个所谓的好结局。那些女子用尽所有的容颜,耗干全部的心血,算计出来的自己的结局,最多不过是乱世之间的一夕安稳,更何况太多女人只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围城罢了,饶是张爱玲倾覆了一座城成全的倾城之恋,机关算尽的白流苏也只得了一个范太太的名号,至于范柳原是要养情妇还是娶姨太太,她是不想管的,反正她范太太的地位不会动摇。何其悲惨!
张爱玲一生如此,也像她笔下的那些可怜的女人一样,始终是渴望爱的小女孩,却一生求而不得。因为自小父爱的缺失,她习惯性地被那些大她好多的人吸引。胡兰成花丛中过,贪一时欢愉,赖雅早早离世,留她一人孤苦。她看清世间人丑恶,也看透世间人的苦楚。她才华冠绝,却从来不站在高坛,而是一味地低下去,低到尘埃里,从不用所谓价值观去指责那些男男女女,因为她知道众生皆苦,我们这些俗世之人,从来都是这样趋利避害,不得自在。
只是她那样一个剔透的人物,却始终没有开出花来。只打出一个繁华而苍凉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