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明就里的吹着,你往北方走,那里有过去也有未来。
最后那些年少的岁月都被弃之脑后,忘了你是你,只是记得若干年前的那些自己。魂魄飘洒鲜红的心形,耄耋老泪纵横,河流流淌着污秽,在这里经常看到生命逝去。香椿街的人们的生命充斥着凌乱,巨大的烟囱飘起袅袅烟柱,最后被稀释在空气中,均匀洒在血气方刚的少年、嚼舌的妇女、错乱的男人身上,或者也是其他,比如飞虫,疮疤和血迹。这些若梦,像仇恨,如欲望,也似自尊。
年少的时候总是为一些在多年后看来无谓的事物而耿耿于怀,从未觉得荒谬过。一心想要当英雄,甚至即使整个世界与你背道而驰之时,你依然相信往前走,就可以把身影变得越来越强大,撂倒一切不顺眼。那些小小的虚荣,随着莽撞的血液冲上脑袋的时候,挥出去的拳头,往火车上爱人怀里的一跃,还有煤堆上叮当作响的闹钟,都是催化过后的不顾一切。有些傻傻的很有趣,多年以后想起来会偷偷笑,有些傻却是刻骨铭心,一辈子也忘不了,善良和邪恶有时会本末倒置,一个人在翻身的清晨可以从贼变成英雄,这些夸张的戏剧,把心底的幻想发挥的淋漓尽致,以为伸手就可以触到顶端的光辉,为此不断麻醉自己,欺骗自己:那是太阳。
曾经的伙伴,最后各自四散。有些人伴着铁窗外投进的光线黯然老去,有些人踏上北上列车只为冲动的爱情,有些人披上模范的外衣掩饰内心的不堪,有些人,最后倒在漆黑的血泊之中。
关于成长就是这样吧,这样夸张的悲壮,洗涤缩小过后就是我们内心的那段记忆。谁的年少不曾想要体验英雄般的夸张悲壮,谁的年少又没有几件不堪说出的往事?
更何况,那些是混乱不堪的年代。
多年以前我看一本刘亮程的小说,他在里面借一位少年之口说了一句话,他说,那么多人都长大了,留下我一个人不长大不可以吗。这种无辜的倔强当时让我看了觉得非常难过。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少年的化身,因为他说出了一直藏在我心里却没有办法说出来的话。
在我重读苏童《城北地带》,读到结尾的时候,当看到李达生被同龄少年抛弃,他孤身一人口袋里揣着双猫牌闹钟为了争一口气而与另一条街上的问题少年约战有去无回,我突然又想起了这句话来。孤独和空虚像一片浓郁的雾霭将我覆没。我好像看到李达生流浪到一座孤岛,而和他一起成长的那群伙伴们悄悄乘上了一条船,他们再也不会回来。
苏童写的是这样一个无奈而决绝的故事。他的故事太多阴森而鬼魅。在我的少年时代,我深深着迷于这些潮湿的叙述。并在后来一次一次尝试用这样的口吻去叙述我自己的故事。苏童构建的好像是一座颓靡华丽的宫殿,表面散发着光鲜,内里却暗流涌动,波诡云谲,深藏不可告人的秘密,残酷而黑暗。
以一种俯瞰,或者窥视的角度来看一幅画一样的《城北地带》,能看到几个女人躲在阴暗的弄堂里蜚短流长,能看到一个男人在摸弄一个女人的身体,能看到一群少年之间突然爆发的一场打斗,能看到一个病人对亡人发出的饮泣。它对南方小城镇的日常生活有一种全景式展现,浸透了浓重的市井气息。
武则天,端白,五龙,颂莲……苏童太多的故事里每个人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命运戏耍捉弄。而跟这些故事对照,《城北地带》是独特的。在我重读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觉得苏童抛开一如既往对人物命运的探索,他在这个故事里似乎更着力描写的是一种告别。当然依然离不开这个主题,但是似乎已经弱化。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之前有几位导演陆续拍的几部关于青春告别的电影。矫揉造作的疼痛让我失望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和苏童的《城北地带》相比较。这个故事反而更像是一部青春残酷物语。
香椿树街一起长大的几个男孩,红旗、达生、小拐、叙德,他们像所有那个年纪的男生一样,骄傲,自负,带着青春期的激烈和躁动,跌跌撞撞,一路摸爬滚打,像是暗夜行路。对于渺茫的未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提前得到明示,他们除了用自己年轻的身体杀出一条血路别无他法。
每个人都在青春岁月即将成为历史的时刻领取了上天安排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归宿。无论甘愿还是不甘愿——叙德跟风流少妇私奔,小拐改邪归正,还有红旗锒铛入狱,在这个时候只剩下了孤独的李达生依然在漂泊,徘徊。带着无处安放的青春,他最后也只能在一种悲壮的情怀中对青春岁月做了最为惨烈的告别。幸运的人至此走上了光明之路,而不幸的人在青春期的尾巴上被暗流吞噬。雨季的来临像是一场轮回。一段动荡告一段落的时候,下一段的暗涌又已经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