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魂飞天外
丁喜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味道，有些人天生就很香，有些人天生就臭。”
——年轻人做事总是难免冲动些的。
丁喜道：“因为那时天已经快亮了，我们一定已累得满身臭汗，而且……”
丁喜道：“现在我们就上山。”
邓定侯道：“你说过，那地方现在已变成了龙谭虎穴，无论谁闯了进去，都很难再活着出来。”
一个卖了几十年烧鸡，自己动连一条鸡腿都舍不得吃的人，本不该那么大方的。
丁喜道：“我知道你不会忘的，只不过你吃的是肉，我们却只能吃些骨头。”
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响，一大片砖石落了下来，几乎碰在他们身上。
他现在看不见丁喜脸上的表情。
假如这伍先生就是出卖联营镖局的奸细，杀害王老爷子的凶手，那么他不是归东景，就是姜新，不是姜新，就是西门胜。
邓定侯终于完全明白了：“刚才暗算我们的人，就是从复壁地道中出来的。”丁喜道：“不错。”
但他绝不比野兽柔顺，绝不比枪锋软弱。
邓定侯道：“在哪里？”
——宝塔也跟人一样，人爬得太高，也一样比较容易倒下去。
丁喜道：“一进了地道，就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可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精气内敛，深藏不露，其实无论内力外功，都几乎已炼到巅蜂，对武林中各种门派武学的涉猎和研究，更很少人能比得上。
邓定侯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冲进去接应。
丁喜缓缓道：“老山东当然是我的朋友，只不过你们看见的老山东，已不是老山东。”
丁喜道：“还有谁？”
百里长育道：“我们死了，还有丁喜。”
丁喜道：“所以……”
就在他准备冲上塔去的时候，忽然间，又是“轰”的一声大震。
尘土、碎木、瓦砾、砖石，就象是一片黑云、带着惊雷和暴雨，忽然间凌空压下来。
丁喜淡淡的笑，道：“想不到她现在居然变得这么老实，居然肯一个人呆在树上。”
丁喜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用不着太难受，我们还有希望。”
邓定侯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幸好我是你朋友，幸好我已很了解你，否则我一定也会把你当做个无情无义的人。”
邓定侯道：“伍先生当然不是他的真名实姓？”
丁喜道：“我的命并不值钱，假如我有两条命，你就算把我其中一条拿去喂狗，我也会不在乎的。”
就在一瞬前，它还象巨人般矗立在那里，渺视着它足下的草木尘土。
百里长青道：“钱财和女人。”
伍先生道：“你本该已是个死人，连尸体都已冰冷，你和邓定侯若是全都死了，现在岂非就已经天下太平。”
因为他绝不能让这个“老山东”怀疑他，他一定要让邓定侯和百里长青相见，才能将计就计，揭穿伍先生的阴谋和秘密。
百里长青道：“只可惜大侠有时也会变成小强盗。”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丁喜两次送情去，都没有以真面目和他们相见，为什么他明知那大宝塔的约会是个陷井，却连一点暗示警告都没有给他们。
丁喜道：“我说过。”
老山东馒头店里，却还有灯光露出。
可是现在他自己也倒下去，就倒在它所藐视的草木尘土间。
丁喜竟完全没有经过考虑，就选择了这种法子。
伍先生道：“青龙会想利用我，我也正好利用他们，大家互相利用，谁也不吃亏。”
邓定侯盯着他，道：“你真是一点儿也不替他担心？”
邓定侯点点头道：“我和王大小姐当然都是你要带去的礼物了。”
丁喜苦笑道，“假如你认为这个不是老山东的老山东，你就会懂了。”
丁喜道：“很可能。”
邓定侯道：“可是你的脸。……”
邓定侯退出三五丈，痴痴地站在那里，沙石尘土山崩般落在他面前，他竟似完全没有感觉。
邓定侯道：“味道？”
他又详细地解释道：“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容貌上的，其次是身材、神气、举动和味道。”
丁喜道：“因为那树上现在一定已没有人了。”
现在他什么事都明白了，只可惜现在已太迟。
丁喜就比他快，而且快得多。
丁喜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现在应该先花两个时辰把这地道里的瓦砖砾石挖出来，再从地道跑上山去送死？”
——你虽然性情有些浮躁，武功很难练到登蜂造极，可是你跟别人交手时，就算武功比你高的人，也未必是你的敌手，因为你的反应快。无论谁，对别人的赞
wwｗ•９9ｌｉｂ•ｎet美和夸奖，都一定比较容易记在心里。这些话邓定侯从来就没有忘记，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的反应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快。
伍先生盯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来的，实在不该来的。”百里长青冷笑。
二
丁喜道：“通常都是的。”
丁喜道：“烧鸡。”
邓定侯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丁喜道：“但它墙壁间也是空的，甚至连地基下都是空的。”
此刻在塔上跟他交手的人，武功竟似绝不在他之下，所以才会打得这么激烈。
——就因为他能这样想，所以他永远是邓定侯，永远能存在。
他淡淡地接着道：“我也知道你们对胡老五这个人虽然会很好奇，却还是不会看得太仔细的，因为他实在不好看。”
邓定侯皱眉道：“宝塔本是佛家的浮屠，里面怎会有复壁地道？”
丁喜点头。
——只可惜象他这种身份的人能够这样想一想的并不多。
邓定侯道：“两次到老山东店里去送信的都是你？”
——一个人年纪渐渐老了，是不是连反应都会变得迟钝呢？
百里长青道：“你是霸王枪的多年老友，你对联营镖局的一切事都了如指掌，对我的事也很熟悉，你的成功一向深藏不露，因为你有个能干的总镖头挡在你前面，你自己根本用不着出手。”
邓定侯道：“刚才在塔上和百里长青交手的人，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位伍先生？”
但这时他连嘴边的微笑也没有了，他心里正在替谁担心？或许是王大小姐，或许是自己。
——老，难道真是这么悲哀的事？
百里长青道：“所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邓定侯又打断了他的话，道：“所以你就算明知道百里长青和小马都要死在山上，也绝不会再上去，因为你的命比别人值钱。”
一个只会自作聪明、自我陶醉的呆子。
——难道他无论怎么改变，都改变不了别人对他的看法么？
他们虽然看不见上面的情况，可是上面交手的那两个人武功之高，力量之强，战况之激烈，不用看也可想象得到。
邓定侯凝视着他，沉下脸道：“他是你的父亲，现在他已入了龙潭虎穴，你准备怎么办？”
“他要我们先交手，等我们打到精疲力竭时，再突然从复壁地道中下毒手，让别人认为我们是同归于尽的，他就可以永远逍遥法外了。”
他盯着伍先生道：“象你这样的，江湖中能找得出几个？”
丁喜看着他，眼睛里也有了笑意。
邓定侯恍然道：“难道这座塔里有复壁地道？”
邓定侯道：“这点倒不难，老山东整个人嗅起来就象是只烧鸡。”
人既然还没有出来，难道真的已葬身在断塔下了？
百里长青并不是他很好的朋友，可是现在他心里却很悲痛。
邓定侯又问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跟那伍先生交上了手？”
邓定侯道：“你为什么停下来？”
就因为他忽略了这一点，所以他的计划无论多周密，都终必要失败。
树上果然已没有人，只留下一块被撕破的衣襟。王大小姐的衣襟。
邓定侯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去？”
伍先生道：“你说。”
丁喜道：“我不能上去，老山东能上去，尤其是带着两个俘虏的时候，更应该赶快上去。”
现在总算也已明白了“伍先生”的计划了。
百里长青道：“因为你已入了青龙会。”
伍先生道：“邓定侯的一份，王大小姐的一份，再加上百里长青的一份，再加上联营镖局的盈利，岂非正是四份？”
丁喜道：“那时我可以找到个很好的掩护。”
邓定侯道：“我们总不能在这里看着，是不是他……”
邓定侯道：“可惜你只有一条命。”
邓定侯道：“宝塔中间本来就是空的。”
邓定侯道：“你为什么不肯说？”
有谁的武功能和百里长青较一时之短长？
丁喜淡淡道：“就是因为这件事太困难，太危险，所以归东景想不到有人敢冒险。”
邓定侯道：“你知道你若扮成他，一定可以瞒过别人的耳目。”
邓定侯道：“她不是一个人。”
丁喜道：“所以现在他们两个人都不在了。”
丁喜道：“姜新多病，西门胜本就受你指使，现在他们都到了你掌握之中，放眼天下，还有谁敢与你争一日之短长，江湖中的钱财，岂非迟早都是你的？”
伍先生道：“只有我一个？”
丁喜叹道：“所以有很多人到这里来九九藏书网了之后，往往会平空失踪。”
就在这时，第三层塔上忽然传出一声暴喝，接着又是“轰”的一碰，一大片砖石落了下来，这层塔的墙壁已被打出个大洞。
伍先生道：“你已知道我是谁？”
丁喜也没有说。
王大小姐道：“你在台下唱？”
他一直落在丁喜的后面，眼中虽然尽了全力，还是看不出丁喜的表情。
邓定侯道：“这地道是不是直通上面山寨？”
现在她当然也已被抢上了山寨——无论谁到了那里，都很难活着回来。她当然更难。
王大小姐闭上了嘴。
丁喜还是闭着嘴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自从他出道以来，在江湖人的心目中，他一直是个很有才能的人，无论什么样的难题，到了他手里，大多数都能迎刃而解。
王大小姐忽然道：“你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天才，若是改行去唱戏，一定更出名。”
邓定侯眼睛亮了，道：“当然，我们当然不能撇开那位大小姐。”
邓定侯道：“你能瞒得过山上那么多双眼睛？”
王大小姐看看他，看看丁喜，再看看地上的老山东，心里虽然有无数疑问，却连一句话都没有问。
丁喜本来已跟着他往前走，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邓定侯道：“你的身材跟他也很象，只要在肚子上多绑几条布带，再驼起背就行了。”
丁喜闭上了眼。
房屋是用巨大的树木盖成的，虽然粗糙简陋，却带着种原始的粗犷纯朴，看来别有一种令人慑服的雄壮气势。
可是他们现在已知道，一个人只要有勇气去冒险，天下就绝没有不能解决的事。班超、张骞，他们敢孤身涉险，就正是因为他们有勇气。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能够立大功成大事，也都是因为这“勇气”两个字。但勇气并不是凭空而来，是因为爱，父子间的亲情，朋友间的友情，男女间的感情，对人类的同情，对生命的珍惜，对国家的忠心，这些都是爱。若没有爱，谁知道这个世界会变成个什么样的世界，谁知道这故事会变成个什么样的结局？
邓定侯道：“你认得他？”丁喜点点头。
丁喜笑道：“这老色鬼能扮成老山东，小色鬼当然也可以。”
丁喜冷冷道：“我本来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邓定侯道：“老山东就是你！”
忽然间，动乱已平静，天地间已变得一片静寂，这静寂反而让邓定侯惊醒了。
丁喜谊：“没有。”
伍先生道：“丁喜是不足惧的。”
伍先生道：“我说过，有两样事我是从来不会嫌多的。”
百里长青回转头，就看见了用绳子绑着的邓定侯和王大小姐，也看见丁喜。可是他完全认不出这个满身油腻的糟老头就是丁喜，没有人能认出。
因为他自觉对这个人有所歉疚。
丁喜笑了笑，道：“非但他想不到，就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邓定侯道：“百里长青忽然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当然不肯放过。”
邓定侯也同样漫无头绪，忍不住问道：“现在我们坐下来吃馒头？还是躺下去睡一觉？”
丁喜道：“那时候情况不同。”
丁喜道：“是。”
就因为丁喜对他的父亲和小马有这种爱心，所以才不惜冒险。
他忽然发现年轻人做事的方式并不是完全错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思想好象已有点落伍了。
丁喜道：“在他的计划中，你们现在本该已经都死在塔内的，只可惜……”
百里长青的武功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他的声名地位，虽然也不是全凭武功得来的，江湖中甚至有很多人认为，就算在他们的联营镖局中，他的武功都不能算是第一把高手。
百里长青道：“为什么？”
这本就是人类不可避免的悲哀之一。
他发誓以后不但要改变自己的想法和看法，还要去改变别人的。
丁喜道：“她的人呢？”
丁喜道：“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丁喜道：“他是一个老色鬼。”
丁喜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们已不必去了。”
这个人看来既不野蛮，也不凶猛，却还比别的人更可怕。
邓定侯道：“老山东。”
丁喜也沉下了脸，冷冷道：“我还没有生下来，他就已走了，我母亲是个一点儿武功也不会的女人，而且还有病，我三岁的时候就会捧着破碗上街去要饭，六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做扒手，这十几年来，从来也没九九藏书 有人为我担心，我又何必去关心别人？”
洞里面更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丁喜仿佛又看出了他的心事，微笑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在山上长大的人，所以我也知道这秘密。”
伍先生道：“他武功也许不比你差，甚至比你更聪明，但是他不足惧。”
邓定侯道：“为什么？”
无论谁被埋葬在这坟墓里，都再也休想活着出来了。
丁喜点点头道：“上山的人早巳把他当做废物，从来也没有人正眼看过他，他一个人位在后面的小屋里，从来也没有人问过他的死活。”
前面仍然是一片黑塔，那巍峨高矗的大宝塔，却已变为平地。
丁喜道：“这座塔是空的。”
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在那庄严古老的少林寺里，有很多高僧们曾经夸奖过他。
邓定侯苦笑道：“难道这个不是老山东的老山东，还会带她回馒头店去？”
在塔上决战的那两个人，是不是已必将葬身在这断塔之下？
邓定侯道：“有什么不同？”
邓定侯道：“伍先生想必已逃回了上面的山寨。”
丁喜淡淡道：“我本来就打算要改行了，在台上唱戏至少总比在台下唱安全些。”
丁喜道：“老山东的馒头店。”
丁喜摇摇头道：“世上还有很多更高的塔，都没有倒塌。”
丁喜道：“每一层都有。”
突听大厅外有人笑道：“现在你的钱财又多了一份，女人也多了一个。”
丁喜道：“两次都是我。”
三
邓定侯脸色也变了。
丁喜道：“还有希望能找到那位王大小姐的。”
丁喜也叹了口气，苦笑道：“只不过你就算死了，也是比较幸运的一个。”
百里长青道：“我只奇怪一点。”
邓定候道：“到哪里去找？”
这个人穿着身黑衣服，阴森森的脸上全无无情，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里表情却很多。
看见这灯光，邓定侯不知应该松口气还是应该更担心？
丁喜叹了口气，道：“你真的不懂？”邓定侯摇摇头。
可是等他冲进去的时候，王大小姐已坐起来，老山东已倒了下去，他们这次行动已完全结束，而且完全成功。邓定侯笑了，苦笑。
——这是不是因为在他心底深处，就认定了终生都要被人看做强盗？
邓定侯终于明白：“两个俘虏就是我和王大小姐。”
——可是百里长青死了后，冤名就永远也洗不清了。
丁喜就是这样的人，他不论碰上什么，如果从表情上看，他不会透露出什么来。不过他嘴边常常接着逗人喜欢的笑容，或者可能心情轻松得多。
邓定侯立刻在心里立下个誓愿。
丁喜道：“四份？”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可是他的手又开始在发抖。
丁喜道：“因为我知道他一定能照顾自己，也因为我还不想死。”
邓定侯道：“就在那边土地庙里的一棵大银杏树上。”
想到百里长青，邓定侯才完全惊醒，失声道：“他们的人出来没有？”
丁喜说出来的话，好象总是很快就能叫她闭上嘴的。
百里长青道：“你故意将镖局的机密泄露给丁喜，就因为你早巳知道他是我儿子？”
邓定侯道：“现在这秘密当然已被揭穿了，你再上山去，当然就会有危险。”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起。
邓定侯道：“是什么人盖的？”丁喜道：“强盗。”
邓定侯动容道：“百里长青呢？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他。”
邓定侯回过头，看到他的表情，愤然道：“百里长青究竟是不是你的父亲？”
丁喜道：“不是。”
丁喜道：“你要我怎么办？”
丁喜又摇摇头，脸色也很沉重。
丁喜道：“等你们死了后，他不但可以永远逍遥法外，而且还可以重回你们的联营镖局，进一步掌握大权，从此以后，中原江湖中的黑白两道，就全都在他掌握中了。”
邓定侯道：“因为它太高。”
丁喜笑道：“也许还不止四份。”伍先生道：“哦？”
——猎物会被毫无人性的老虎吃下去。
百里长青道：“哦？”
一个冷血的凶手，当然不会了解这种感情。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塔上又传来一声低叱，一声暴喝，已到了第二层。
这个人当然就是伍先生。
丁喜道：“我若穿上这身衣服，嗅起来一定也差不多。”
现在，王大小姐就算没有被掳入虎穴，却已必定落入虎口，落在虎穴和落在虎口的情形几乎没有多大的差别，总之是在极短的时间，便面藏书网临令人不想再看下去的景象便是。
邓定侯道：“还有一样是什么？”
——百里长青和那位伍先生岂非都是已经爬到高处的人？
丁喜没有回答这句话，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座宝塔为什么特别容易倒塌？”
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看得高些的，所以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真正的价值时，总是会觉得若有所失。
丁喜道：“这座宝塔并不是由佛家弟子盖的。”
邓定侯道：“其实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早已有打算，只不过不肯说出来而已。”
丁喜道：“人生岂非本就是一台戏？我们岂非都在这里唱戏？”
丁喜道：“我从小就常在这里偷馒头吃，他的神气举动，我有把握可以学得狠象。”
他说出“你们”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邓定侯又不禁叹了口气。
邓定侯道：“他身上穿的当然是黑衣服的了。”
丁喜道：“因为别人会认为你是为了要替你们的联营镖局除奸，替王老爷子复仇，才不惜和元凶同归于尽，你死了之后，说不定比活着时更受人尊敬，可是……”
他笑了笑，又道：“何况，我还带着三样很重的礼物上去，送礼的人，总是比较受欢迎的。”
丁喜终于叹了口气，道：“我就算有话要说，也不是说给你一个人听的。”
邓定侯道：“你既然真的无情无义，为什么要冒险到这里来？为什么要救我们？为什么要想法子洗脱他的罪名？”
所以他自己也渐渐认为自己的确很有才能，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那这是人类的信心和爱心了。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假如这个人真的就是伍先生，那么这伍先生却又是谁呢？
四
丁喜摇摇头。
邓定侯道：“就是因为他想不到，所以我们才能得手。”
对这点他已不再惊异，也不再难受，他已承认自己在很多方面都不如丁喜。
邓定侯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并不一定要走地道，这附近一定还有别的路上山。”
伍先生又大笑，道：“莫忘记我本来就一向有福星高照。”
百里长青道：“以你的声名地位和财富，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伍先生微笑道：“我也知道你跟王老头早年在闽南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这一点邓定侯当然了解得更清楚，他刚才还和百里长青交过手。
本来在塔里的人，现在显然已都从地道中走了，地道却已被瓦砾封死。
邓定侯道：“他当然也不会以真面目见人的。”
邓定侯也发觉不对了，动容道：“老山东难道不是你的朋友。”
邓定侯怔了怔道：“你好象刚才还说过，你不能上去的。”
每次行动之前，他都要计划考虑很久，若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他绝不出手。
邓定侯道：“可是你已经上去过。”
邓定侯道：“为什么？”
他的声音冰冷，脸上也全无表情，可是他的手却在发抖。
丁喜微笑道：“因为他没有想到这计划中会忽然多出个聪明的丁喜。”
宝塔后这一片青色的山岗，多年前就已是群盗啸聚出没之地。
说到“肉”字，本来被绳子绑着的邓定侯和王大小姐已扑上来，丁喜也已出手，说到“骨头”两个字时，伍先生的骨头已断了十三根。
丁喜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特征，所以别人才能辨认他。”
一个人若是真的已认输了，反而会觉得心平气和，可是丁喜至少应该停下来跟他商量商量，用什么方法进入这馒头店？用什么法子才能安全救出王大小姐？
丁喜道：“就因为他不是老山东，所以才会把她带回馒头店。”
现在邓定侯当然也已明白，为什么这个“老山东”一定要跟着他们来，而且急得连门都没有拴。
这里的人也一样，野蛮、骠悍、勇猛，就象是洪荒时的野兽。
邓定侯道：“因为这是你们的秘密，若有人在无意间发现这秘密，就得被杀人灭口。”
丁喜点点头。
邓定侯道：“还有什么希望？”
本来已剩下一半的大宝塔，竟完全倒塌了下来！
丁喜也已赶过来，正在看着他，仿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事了。
他脸上全无表情，眼睛里却在笑：“因为你们整天在为江湖中大大小小的事奔波劳碌，我却可以专心躲在家里练武，有时我甚至还有余暇去模仿别人的笔迹，打听别人的隐私。”
百里长青就站在这大厅里，面对着这些野兽，面对着这技枪锋。他是人，只是一个人。
丁喜道：“当然有。”
伍先生大笑道：“你错了，现藏书网在我女人只多了一个，钱财却多出四份。”
这些复杂的问题，在邓定侯心里一闪而过，他当然来不及思索。
可是现在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只不过是个呆子。
丁喜笑了笑，道：“我连你们都瞒过了，何况别人？”
伍先生道：“因为你是位大侠客，他却是个小强盗。”
丁喜道：“他脸上戴的那面具，不但真是用人皮做的，而且做得极精巧，用法也极方便，象这样的人皮面具他至少有七八张，所以在一瞬间就可以变换七八种面具。”
邓定侯笑道：“他更想不到这个聪明的丁喜非但是百里长青的儿子，还是邓定侯的朋友。”
邓定侯道：“为什么一定会是去送死？”
丁喜叹了口气，道：“实在可惜得很。”
邓定侯手足已冰冷。
邓定侯道：“山下的人都认为塔里有鬼，想必也正是因为这缘故。”
丁喜笑了笑，笑容又变得很苦涩，道：“不错，也是我们强盗的秘密，你们镖客本来就绝不会知道。”
邓定侯脸色变了，立刻冲过去，黑暗中，只见断塔的基层一片砖石瓦砾山积，看来就正象是一座坟墓。
丁喜道：“是。”
邓定侯道：“所以他若想从地道中逃走，无论他逃到哪里，百里长青都一定会愿着去追他的。”
伍先生道：“你是在说我了。”百里长青不否认。
邓定侯道：“所以百里长青现在也一定到了上面的山寨了。”
邓定侯冷冷道：“你自己应该知道的。”
百里长青道：“我只想到你一个。”
瓦砾下没有人，活人死人都没有。
邓定侯道：“拼命胡老五。”
丁喜道：“他们为了逃避官家的追踪，才盖了这座宝塔，作为藏身的退路，所以宝塔下还有条地道，直通上面的山寨。”
就在他开始考虑的时候，丁喜已一脚踢破了那破旧的木门，冲了进去。这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种法子，这法子实在太轻率、太鲁莽。
邓定侯板着脸道：“可是现在他已葬身在断塔下，你非但一点儿也不难受，反而好象很高兴。”
邓定侯也只有苦笑。
丁喜道：“就在我不愿意去的那条路上。”
邓定侯更不懂：“可以做什么事？”
云淡星稀，夜更深了。
邓定侯刚想退的时候，丁喜已拉住了他的手，往后面倒窜而出。
他的笑容已不再勉强，因为他已发现，无论多恶毒周密的计划，都终必会失败的，因为人世间还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存在。
这次行动已圆满结束，下一次行动呢？
丁喜道：“因为馒头店里不但可以做馒头，还可以做一些别的事。”
邓定侯道：“为什么？”
邓定侯勉强笑了笑，道：“幸好我们还没有死，因为……”
就在这一瞬间，永远有福星高照的归东景，已变成霉星照命。变得真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生就是这样子的，只不过变化实在来得太快，本来占尽上风的人，忽然间就跌得爬不起来，这变化甚至连百里长青和邓定侯都不能适应。
伍先生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好象真是已知道我是谁了，所以……”
丁喜道：“容貌不同，可以易容，我的易容术虽然并不高明，幸好老山东这副尊容也没有什么人会注意，你就真要人多看两眼，也绝对没有人会愿意。”
他对百里长青的误会和怀疑，显然都已消释了。
邓定侯道：“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你知道这秘密，所以我们还活着。”
邓定侯忽又笑了笑，道：“只可惜你凑巧是百里长青的儿子，凑巧是我的朋友，又凑巧正好是聪明的丁喜。”
丁喜道：“你们算两样。”
——别人若是野兽，他就是猎人，别人若是棍子，他就是枪锋。
反正她迟早总会知道的，又何必急着要在此时说。
他走过来，拍了拍这个老山东的肩，道：“我当然也不会忘记你们这些兄弟。”
邓定侯忍不住道：“你一直说这是件很困难，很危险的事，为什么解决得如此容易？”
丁喜眼睛里不禁露出了欣慰之意，这一点本是他衷心盼望的。
他们三个人本来岂非已毫无嫌疑？
伍先生道：“对了。”
一
树下的风，邓定侯站在这里夜的凉风中，冷汗却已湿透了衣裳。
想到这计划的周密和恶毒，就连他现在都不禁毛骨悚然了。
现在他们已退出去，带着小马和小琳一起退出去，插贼先擒王，归东景一倒下，别的人根本不敢出手，就算出手，也不足惧。